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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凶波暗涌 ...

  •   今天是李家惨遭灭门的忌日。

      我想去给父亲上坟,因罪臣不能入家族陵园,父亲的尸体葬在郊外的野冢之地。土堆插了一块木板,草草了事已是最后的体面。

      白日下了场大雨,卯时方停,屋檐瓦片的积水滴滴落下。趁着天边未黑,我租了一匹快马,悄悄御马出城。

      父亲的坟在林子深处,路有点难摸。

      雨天路滑,马蹄声哒哒敲击地面,溅出滴滴泥点子。“吁——”勒住缰绳绕过几颗粗壮的槐树,这附近不同别处,这里被打理的很好。

      下了马往前走,到了。我远远的看见父亲坟头种了一节青绿色的小竹子,浅碧带黄的秋兰开满地,十步内无杂草横生。

      蹲下身,坟面的土地已经有了翻新的痕迹。

      “是他来过了么……”

      应该就是他了吧,毕竟父亲是他的老师。触上心头的玉坠,玉坠贴向我心,是无与伦比、闷声不响的悲伤。

      “李大人,我走了。”

      烧完纸把灰烬处理干净,天渐渐黑了,过会城门就快关了。

      夹着马肚子乘风快骑,穿梭在树林里,视野中的树变成黑色的残影。耳畔的风发出尖锐的嘶鸣,我忽然敏锐地回眸,残影里多了不一样的东西。

      “嗖——”有什么破空朝我射来,速度极快,携带着萧杀之气。

      屏气侧身,寒光闪闪从眼下穿过——是锋利的箭矢。箭头擦破胸口的衣料,“铮”的一声,射进了旁边的树干。

      紧接着,失如雨下。

      穿过树林是空地,再往前两里才能看见城门。

      借树干的遮掩我心下思考,左右绕行间,凛冽的寒风灌进胸前破开的口子,刚刚那支箭差点就射进左胸膛。

      看来是回不了城了,我不再抱有侥幸心理。

      眼看前面有个草坡,我越来越贴近马背,而几道箭羽已经把目标移到我身下的马上……

      “嗖——”

      正好,就在我翻身下马时马屁股重伤一箭,疼痛下马蹄子蹬得更快,转眼没了踪影。这片树丛野草长得茂盛,天黑了,他们回头就算发现马上无人我也逃远了。

      “嘶……”

      跳马太急来不及思考太多,以为那坡是个矮草坡,滚下去方知不是,这死坡异常高。

      坡高且陡,扣住地也刹不住,手上破了好几处口子。我咬牙双手抱紧脑袋往下滚着,衣服被草下的碎石划的稀巴烂,人也快滚成了泥人。

      总该有个尽头吧,滚着滚着我终于掉进了湍急的河流。

      老天算是眷顾我吗?

      至少他们确实无法找到我了。

      掉进水里的我再无其他想法,奋力地游着,两只手臂扒住块浮木,随着流势往下不停漂荡,任由河流的凶波将我撕扯。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水波声漾在耳边,小半个身子在岸上,小半个身子仍泡在水里。经过一夜的飘荡,我已不知去了何地。

      没办法的,就算我昨日不出城那些人也会另找机会杀我。

      阳光刺眼,昏沉间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过来了。怎么办,身体泡了整夜的秋水,我发着高烧,脑袋晕乎乎的全身无力。

      跑不动了,穷途末路。

      窸窣声越来越近,身下的手动了动,闭眼感受着来者的方位,在他蹲下时猛地挥出匕首。

      这是漆给我量身打造的匕首,小巧却削铁如泥。刀壳一推,刀片就能立马弹出,贴身放着并不会碍事,平时就藏在我的衣袖里。

      这将是我最后的反击。

      那人灵巧地躲开,同时我也身体失力,面朝前重重地摔倒在地。

      失败了。

      “嫣嫣!”他叫着我的名字。

      那人是陈明殊?

      我撑住胳膊支起上身,见到果然是熟悉的面孔,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看来青环没有辜负我,走前我曾交代过她,要是我太久不归,她就去镇北将军府找陈明殊,让陈明殊到城外郊林找我。

      再次睁开眼,体热不再。

      “水……”我躺在床上四肢麻的动不了,好像昏睡了良久,舌头舔着唇,嘴里发涩。

      “我想喝水……”

      拉开薄纱,陈明殊正枕在我床沿。听见动静他被惊醒,眼里布满红血丝。

      “陈三公子,能给我倒些水吗……”

      陈明殊连忙起身倒了碗水过来,小心翼翼的扶着碗壁喂我喝下。

      “嫣嫣慢些,当心呛着了。”

      陈明殊模样变了,晒黑许多,个子虽没见长,但五官变得更加深刻。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他的性子似乎沉稳许多,不再似小孩般咋咋呼呼。

      我点头,担忧的问他:“你胸口还好吗?”

      我似乎伤到他了,当时想抹的是脖子,因无力,刀刃挥到了胸口上。

      昏过去前我抬头看见他胸口的衣服破了,因贴着身子划过去的,如此他肯定受伤了。

      陈明殊神情不太自然,他移开眼,扶着我的肩膀安抚道:“无事…没有伤到。”

      没事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可疑。

      我不信,偏要伸手去摸。

      陈明殊的衣服不厚,入手硬邦邦,还有条纹状的东西。回想起来,当时划破他衣衫的时候就看见了,内里一片白,似乎缠着层雪白的绷带。

      “!!!”陈明殊触电般的松开我,他双目震惊,没料到我会突然袭胸。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你……”

      他立马喊道:“求嫣嫣替我保密!”

      这是一个弥天大乌龙,甚至犯有欺君之罪。

      陈明殊的母亲是家中主母,肚子不争气,正妻之位,膝下却迟迟无子,原以为终身无望,谁料晚年忽然来子。

      陈母极为看重这胎,花重金聘了位江湖名医。那名医给陈母把脉,方五六月就信誓旦旦的说是男孩,陈母喜昏了头,一时疏忽,没等生下来就寄去家信报喜。

      正好边疆平安无事,陈父知道了就想请旨回京,希望在临盆前回来看看这个男娃。

      气氛烘托到这儿,陈明殊还没出生,皇上就给她封了个小将军的称号,望她日后子承父钵。

      大谬不然,喜极而悲。

      那名医不过吹嘘,仅凭酸儿辣女就笃定陈母肚子里的是男是女。武将世家尤为重男轻女,陈明殊的到来让陈母上不来台,也下不来台。

      欺君之罪,罪不容诛。

      陈母是个狠人,一不做二不休。欺君罔上是死罪,欺君到底就没事了。

      接生的是自己人,陈母杀了大夫,李代桃僵抱了个小男孩回来,骗过了所有人,连同陈父。

      风波过掉,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等陈父离京,陈母就把小明殊接了回来,以她体弱为由不让任何人接触,直到她渐渐大了才把她放出来见人。

      等陈明殊懂事了,陈母就把真相告诉了她。反正陈明殊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只要她普普通通就能平平安安。

      陈母的规划是不错的,可她没开天眼,怎能预测往后的事呢。

      镇北大将军年老,少将军重伤,陈谦末弃武从文,离家而去。老将军之子只剩她个陈明殊,这担子她是不抗也得抗。

      我听陈明殊娓娓道来,心里震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以为他胸口的绷带是重伤所致,没想到……小公子不是小公子,是个小女子?!

      “好,请三公子也要替我保密。”像是情绪上脑,我也一股气吐出自己的遭遇。

      我说此次去城外是为了会见故人。天黑路远,路上突遇恶人抢财夺命,他们把我推下山崖,之后就成了她看到的样子。

      “我遭遇这些九死一生,如今涅槃重生算是想透了,或许这些就是他安排的!就是他要抢我财夺我命!”

      我谎话连篇,说着便泪眼婆娑起来,惟妙惟肖地套上了女子惨遭情郎奸害的故事。

      “三公子明白的,醉千阁不许私会,这些我断然不能让人知晓,我们就当互相保守秘密。”

      “而且,我有个不情之请。”

      平白消失这么久,我在醉千阁那里不好交代。这样说一是为了卖惨,让陈明殊帮我圆了失踪之事;二是心理策略,毕竟只有互换软肋才能让人安心。

      我弯眉拉起她的手,“三公子救人于危难,尚不挟恩图报,实属大义真‘君子’。这份恩情我不会忘却,若有用到我时尽管吩咐。”

      陈府的马车亲自送我回醉千阁,老鸨问了两句,我说是镇北将军府邀约,她便不再追问。大抵是陈明殊又担保了什么,阁里仅扣了我半年的月钱。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青环成了老鸨的出气筒。

      刚入秋不久青环就换上了厚衣服,衣角宽大,衣袖长长的遮到了手背。

      晚上她给我端水盆,我又看见她穿成这样。

      “怎么穿的这么……”

      “啊!”

      刚想问些什么,青环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热水,轻微的一哆嗦,盆里的水受到轻震,荡到了外面。

      我疑惑的触了触水盆,“你手怎么了?这水是温热的啊,你怎么会觉得烫?”

      她眼神闪烁,不敢正面回应。

      “没,小姐……我,我就是刚刚没拿稳盆。”青环放下水盆狂摇头,胆怯地把手往后缩。

      看着她下意识想躲的动作,我绕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小姐我真没……”在我强势的眼神下,青环怯懦的闭上嘴,手心的脓疱渐渐暴露开来。

      她摊开掌心缩起身子,“对不起,这是我端菜不小心烫到的。”

      “端菜?”我疑惑的眉眼逐渐染上怒色,“老鸨让你做的?除了这个,她还为难你什么了?”

      “没有了,只是些小事……就给大家洗衣服做饭,打扫什么的……”

      一个花魁的贴身侍女凭什么去做这些低三下四的事——她们这是在打我的脸。

      我明白了,皱着眉给青环抹药,“这个烫伤膏你先拿着,今日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青环窝囊的应着。

      “等等,明天你就在床上窝着,没有我的命令,谁拉你都别起。”说着,我抬眸凝她一眼。

      “是……”

      第二天清早,阁里的伙计各就其位,我绕着看了一圈直奔老鸨住处——南湘阁。

      走路带风,我脚步慌忙,到了地方就大力的拍打她的房门,样子十分焦急,引来周围人好奇的张望。

      动静不小,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干什么干什么——!想死啊!”

      老鸨砰的一声推开门,她应该是刚起没多久,还没有梳妆打扮,扇着扇子极为不耐烦。

      “妈妈,青环病了,病的下不来床,快请大夫来看看吧。”我表明我的来意。

      “最近外面好多人都病了,不会是流感吧?”

      人群里有个小丫头插了一嘴。

      老鸨凶恶的眼神横过去,啐了口唾沫,翻着白眼:“哪来什么病,这个贱骨头就是矫情呢。”

      我余光往后扫了下,道:“青环跟我这么久,从没生过病,她近日又没做什么,为何会病的起不来了呢?”

      听见我的话,人群里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吱吱呀呀地讨论着,最后不知谁冒了句:“青环这些天被罚着做了好多辛苦事!老鸨总磋磨她。”

      此话一出,我转眸看向老鸨。

      “你罚她了?”

      皮笑肉不笑,漫语道。

      老鸨比我矮,中年发福,身子胖胖的有些臃肿。我自上而下俯视她,犀利的眼神骇人不怒自威,逼她给个说法。

      “何故罚她?”

      醉千阁讲究等级至上,青环是我的人,打她亦打我。我的地位不次于老鸨,我的侍女还轮不到她管。

      “呃,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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