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实践出真知 ...
-
尤点站在佟芋的房门口,手里那杯牛奶的温度透过玻璃杯壁,熨烫着她微微颤抖的掌心。
门内的佟芋,眼角还残留着未干透的湿意,素来清冷的眸子因为诧异而微微睁大,落在尤点身上时,让她觉得自己那点无所适从的心思几乎无所遁形。
“我……我热了牛奶。”尤点笨拙地开口,声音干巴巴的,“助眠。”
佟芋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带着重量,几秒钟后,她侧身,让出了一个通道。“进来吧。”
这是尤点第一次进入佟芋的“圣地”。房间整洁得过分,东西少而精,唯有书桌那头,专业的声卡、悬臂支架上的麦克风,以及屏幕上还未完全关闭的、布满了复杂波形图的音频编辑软件,昭示着主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
牛奶被接了过去,佟芋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尤点的,微凉。
她低声道了谢,声音带着哭过后的微哑,像蒙尘的大提琴,刮得尤点耳根发热。
“你……”尤点舔了舔突然变得干涩的嘴唇,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最终定在了佟芋放在桌角、屏幕尚亮的手机上,“你……工作还顺利吗?”她记得之前隐约听到佟芋在讲电话,语气压抑着愤怒与疲惫。
佟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微微蹙眉,但很快又松开。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尤点:“你的稿子,交了吗?”
尤点一愣,下意识摇头:“还、还差一点。”
“一点?”佟芋的语调平直,却精准地戳破了尤点的虚张声势。
尤点瞬间蔫了,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耷拉着肩膀。
“好吧,是差很多。”她破罐子破摔地叹了口气,连日来的焦虑、身份暴露的尴尬、还有对佟芋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在此刻找到了一个脆弱的突破口,“编辑说感情线像白开水,读者评论说主角心动得莫名其妙……我好像……写不出让人信服的心动了。”
她说这话时,不敢看佟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睡衣的边角。直到一件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猛地抬头,撞进佟芋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
“穿着。”佟芋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尤点因熬夜而通红的眼眶,“你需要的不是牛奶,是睡眠。”
外套上还残留着佟芋的体温和气息,尤点裹紧了它,鼻尖莫名有些发酸。占其其和范唯那种坦然又亲昵的互动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顺其自然。” 范唯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勇气,像是在湿冷的泥土里艰难探头的嫩芽,颤巍巍地,顶开了沉重的压力和自我怀疑。
“佟芋,”尤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不加掩饰地看向对面的人,“‘食腐女子’……是你,对吗?”
问出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声音大得她怀疑佟芋也能听见。她紧紧盯着佟芋,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佟芋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她垂眸。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就在尤点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时,佟芋终于抬起了眼。很复杂,有被窥破秘密的审视,有一丝无奈的坦然,甚至……还有一点点如释重负?
“嗯。”一个单音字节,从她唇间逸出。
轻,却像一道惊雷,在尤点耳边炸响。
虽然早有猜测,虽然几乎已经认定,但亲耳听到她承认,完全是另一种冲击。
“大学时,”佟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转过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尤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开始叙述,语调平缓,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个朋友,焦虑症很严重,整夜失眠。我偶然发现,录制一些……节奏舒缓、语调特定的声音,能帮她放松下来。”
她的背影挺拔而单薄,带着一种易碎感。
“后来,她好了。但我录制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佟芋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嘲弄,“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扮演一个与白天截然相反的角色,说些不用负责的、脱离现实的话,算是……一种宣泄吧。‘食腐女子’,听起来很堕落?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精神食腐,咀嚼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
她说得轻描淡写。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线背后,藏着是这样的起源和功能。
不是猎奇,不是博眼球,而是始于一份善意,最终成了她自己高压生活的排气阀。
“所以,”佟芋忽然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尤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你呢,尤点老师?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一次次‘体验生活’,一次次试探观察?”她的视线扫过尤点披着的外套,意有所指,“把我当成你笔下的角色,还是……观察样本?”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尤点最心虚的地方。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急忙摆手:“不是!一开始……一开始我确实是因为声音!你的声音,让我卡住的文思泉涌,我忍不住想靠近,想确认……但我发誓!”
她举起手,做出发誓的姿态,眼神急切而真诚,“后来和你一起做饭、看电影,看到你忘记关的电脑后台……我确实想知道真相,但更多的……更多的是……”
她卡壳了,心跳如鼓,血液奔涌着冲向大脑,耳边嗡嗡作响。
那些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心思,此刻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佟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那平静的目光反而成了最大的鼓励。
尤点闭上眼,心一横,语速快得像是在害怕稍一停顿就会失去所有勇气:“更多的是因为……我控制不住地去注意你!注意你拿筷子时好看的手指,注意你喝汤时会先轻轻吹一下,注意你身上好闻的雪松味道,注意你明明很累却还是坐得笔直的背影……我发现我写的每一个心动的细节,都有具体的参照物!那些‘难以言喻的悸动’,不再是普通的形容词!”
她猛地睁开眼,眼眶泛红,声音带着豁出去的颤抖:“佟芋,我不是为了素材!我是……我是从对你的声音着迷,变成了对你这个人……有心动。”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尤点不敢看佟芋的表情,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说出来,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不好吗?至少还能每天看到她……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我怀疑淹没时,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无奈和……或许是她听错了的……一丝宠溺的叹息响起。
尤点愕然抬头。
佟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尤点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和她眼底那片深海下翻涌的、复杂的情绪。
“所以,”佟芋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那是尤点从未在她日常对话中听过的语调,“你那些‘痴汉笑’和脸红,不是做贼心虚,是因为这个?”
尤点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她……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尤点羞得恨不得原地消失,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佟芋却微微倾身,靠近了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尤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然后,尤点听到了那把只在耳机里出现过的、慵懒而蛊惑的、属于“食腐女子”的声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她耳边低低响起:
“尤老师,实践出真知。你现在……找到写‘心动’的感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