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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的演技,奥斯卡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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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我的演技,奥斯卡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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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日子,每一刻都像是被拉长的丝线,纤细、脆弱,却又绷得紧紧的,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断裂。云初袖表面依旧平静如水,每日里不是绣花,便是陪着弟弟云初心说笑,偶尔去母亲周氏那里请安,也总是低眉顺眼,不多言不多语。
但只有贴身丫鬟染秋隐约察觉到,小姐似乎有些不同了。她绣花时,有时针会停在半空许久,目光怔怔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夜里熄灯也比往常晚,偶尔还能听到内间传来极轻微的、翻阅纸张的窸窣声。染秋只当小姐是因前几日张嬷嬷的事受了惊,或是女儿家有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并未深想,只是伺候得更加尽心。
云初袖的确在翻阅东西。她将生母留下的那几本地理杂记和《易》学注解翻了又翻,尤其是关于“坤”卦的部分。“坤”卦六三爻辞:“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生母的注解在一旁:“章,美也。含章,怀才而不露也。可贞,守持正固。怀揣才华与美德,却深藏不露,守持正道,静待时机。即使辅佐君王成就大事,也不居功自傲,才能有好的结果。”
“含章可贞……”云初袖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这简直是为她此刻处境量身定做的箴言。她必须将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焦虑、所有的期待,都深深地隐藏起来,像蚌壳含住孕育珍珠的沙粒,忍受磨砺,等待蜕变之机。
这“含”的过程,是一种煎熬。她既要担心忠伯的安危,那条荒废的古道究竟有多危险?瘴气、狼群,还有可能存在的真正山匪?五十两银子和一只玉镯,能否支撑他顺利完成探查?另一方面,她还要密切关注府外的动静。赵家的三日之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父亲那边会作何反应?是屈服,还是另有打算?
这种内外交困的压力,让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短短两日,她清瘦了些许,下巴更尖了,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大而清澈,只是眼底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与凝重。
第三天,是期限的最后一日。整个云府都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低气压中。连最迟钝的下人都能感觉到,老爷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来往的管事们面色沉重,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云初袖一整天都待在静心斋,没有出门。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为弟弟绣好的玄色剑穗,上面用金线巧妙地绣了一只小小的、蓄势待发的猎豹,象征着敏捷与力量。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光滑的流苏,指尖冰凉。
她在等。等一个结果,或者,等一个结局。
黄昏时分,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低垂,似乎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就在云初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染秋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一碟新做的芙蓉糕,神色如常地道:“小姐,厨房新做的点心,您尝尝。对了,刚才奴婢碰到祠堂那边的洒扫小厮福贵,他说忠伯前几日出城去探望远亲,今早回来了,好像不小心染了风寒,咳嗽得厉害,还扭伤了脚,正在屋里歇着呢。”
云初袖捻着流苏的手指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回来了!忠伯回来了!“染了风寒”、“扭伤了脚”,这显然是掩人耳目的借口!他定然是去了野猪岭,而且平安返回了!
巨大的解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让她有些眩晕。她强自镇定,接过点心碟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忠伯年纪大了,出门一趟真是不易。染秋,你一会儿找个机会,把咱们小厨房熬的那罐枇杷膏送过去,再包两根老参,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让他好好养着。”
“是,小姐。”染秋应道,心里觉得小姐真是心善,连一个看守祠堂的老仆都这般惦记。
支走了染秋,云初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忠伯回来了,但探查的结果如何?古道能否通行?他带回了什么消息?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此刻绝不能贸然前往祠堂,那样太引人怀疑。
她需要耐心,需要继续“含章”,等待忠伯将信息传递过来。这种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焦灼,比之前的等待更加磨人。
晚膳时分,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父亲云铮几乎没有动筷子,脸色铁青。母亲周氏眼窝深陷,几次欲言又止。连一向懵懂的云初心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安静地扒着饭,不敢出声。席间只听得见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云初袖知道,赵家的最后通牒,恐怕已经奏效了。父亲此刻正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果然,晚膳后不久,前院传来消息,父亲召集了几位心腹管事和掌柜,在书房紧急议事。隐隐的争吵声甚至传到了后院,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激烈的程度,足以说明情况的危急。
云初袖站在窗前,看着被乌云彻底吞噬的夜空,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短暂地照亮了她沉静的面容。雷声滚滚而来,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
风雨,终于来了。
她知道,自己的时机,也可能快要到了。如果父亲最终决定屈服,或者采取保守策略,那么她暗中谋划的这条“奇兵”,或许就是云家唯一的希望。
这一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云初袖几乎没有合眼。她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思绪纷乱。她想起生母温柔而哀伤的脸,想起弟弟依赖信任的眼神,想起父亲眉宇间的凝重,想起赵家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都汇聚成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第二天,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府里的气氛更加诡异。昨夜书房的议事似乎不欢而散,父亲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各种流言蜚语在下人中间悄悄流传,有的说云家这次怕是要垮了,有的说老爷正在变卖祖产凑钱……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刻,云初袖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她像往常一样起身、梳洗、用早饭,然后拿起绣架,开始绣一幅新的“寒梅傲雪”图。飞针走线间,她的动作沉稳而精准,仿佛外间的一切风雨都与她无关。
下午,雨彻底停了,天空露出些许灰白的光。染秋从外面回来,这次,她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小姐,不好了!奴婢听说……听说老爷好像气病了!刚才福伯悄悄请了大夫进府!而且……而且库房那边好像在清点那批……那批颜色不好的绉纱,好像……好像是要准备处理掉了!”染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姐,咱们云家是不是真的要……”
云初袖绣花的手停了下来。父亲气病?清点次品绉纱?这两个消息叠加在一起,传递出的信号再明显不过——父亲可能已经决定向赵家妥协,至少是部分妥协,准备处理掉这批积压的货物来回笼一些资金了!
这对云家来说是个坏消息,但对她而言,却意味着机会的窗口正在打开!如果父亲有意抛售这批次品,那么她暗中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
她压下心头的波澜,抬起眼,看向染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柔弱无助:“父亲病了?严不严重?母亲呢?”她自动过滤了关于库房的消息,只关心长辈的身体,符合她一贯的“孝顺”形象。
“夫人一直在老爷房里守着,大夫说是一时急火攻心,需要静养。”染秋抹了抹眼角。
“那就好……”云初袖轻轻松了口气,随即又蹙起秀眉,低声道,“染秋,这些话千万别往外传,免得扰了父亲静养。咱们……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她适时地表现出一种在家族危难时的懂事和无力。
“是,小姐。”染秋看着自家小姐强作镇定的样子,心中更是酸楚。
打发了染秋,云初袖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父亲病倒,家族决策层陷入混乱,这既是危机,也是她介入的最佳时机。她必须尽快拿到忠伯的探查结果!
就在她苦思如何与忠伯联系时,机会再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傍晚,小环过来送洗好的衣物。她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磨蹭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编得有些粗糙的草蚱蜢,怯生生地递给云初袖:“五……五小姐,这是奴婢弟弟编着玩的,送……送给您解闷。”
云初袖微微一怔,接过那只草蚱蜢,温和地笑了笑:“编得真好,谢谢你弟弟。”她注意到,小环递过草蚱蜢时,手指似乎无意地碰了一下蚱蜢的腹部。
小环红着脸跑开了。云初袖拿着草蚱蜢回到内室,仔细端详,发现蚱蜢的腹部似乎比其他部位更紧实一些。她小心地拆开几根草茎,里面赫然露出一个小小的、卷成筒状的纸条!
她的心猛地一跳!是忠伯!他果然找到了传递信息的方法!通过小环,这个看似最不起眼的小丫鬟!
她迅速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歪斜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用的也是最普通的炭笔:
“路可通,险。需精干人手五,健骡十。另,岭西有秘市,价高。”
云初袖反复看着这短短两行字,每一个字都像火炭一样烫在她的心上!
路可通!虽然危险,但确实可以通行!这意味着她的计划有了最根本的可行性!需要五名精干人手,十头健骡,这是具体的资源需求。而最后一句“岭西有秘市,价高”,更是意外之喜!这意味着古道另一端不仅连通邻郡,还可能存在一个不受潞州各大势力控制的隐秘市场,价格更高!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忠伯不仅探查了路线,还带回了至关重要的市场信息!这份能力和效率,远超她的预期!
狂喜之后,是更沉重的压力。五名精干人手,十头健骡,这些资源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筹措、调动?父亲病倒,府中人心浮动,正是她暗中动作的时机,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她坐回桌前,铺开一张宣纸,却没有磨墨。她的手指蘸着杯中清水,在纸上无声地勾画起来。
一条蜿蜒的路线,代表野猪岭古道。五个小人,代表所需人手。十头骡子……还有岭西的秘市……
水迹很快干涸,不留痕迹。但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都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现在,她需要解决两个最关键的问题:第一,如何说服父亲或者至少在父亲无法理事的情况下,促成那批问题绉纱的“抛售”,并且将这个“抛售”的主动权,部分地、不引人怀疑地掌控在自己手中?第二,如何找到那五名“精干”且“绝对可靠”的人手?
第一个问题,或许可以借助母亲周氏。父亲病倒,内宅事务自然由母亲暂理。而处理库房积压物品,属于内宅事务的范畴。如果她能巧妙地引导母亲……
第二个问题,则更加棘手。忠伯或许有些人脉,但五名完全可靠、且有能力走古道、应对风险的好手,绝非易事。
窗外,夜色再次降临。云初袖吹熄了蜡烛,将自己融入黑暗中。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像极了即将捕猎的幼兽。
含章多日,贞固已久。现在,是时候让这深藏的“章”,一点点显露其锋芒了。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她已经看到了黑暗中透出的第一缕微光。
她轻轻摩挲着那只粗糙的草蚱蜢,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这盘棋,下一步,该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