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难安》余昭荣

1、骨血中透出的颜色

　　水村，顾名思义，就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
　　山顶上有条泉水，缠着岭、绕着川，打着旋儿往山下去。
　　泉水很浑，满是黄泥和河沙，只有流经水村那短短的几百米时才会变清。因此，也说不清是这汪泉水养出了水村，还是水村本就因此得名。
　　村里人不多，寥寥十余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村口有个破茅草屋，里面住着守村人。
　　“娃，莫招惹那疯子。”提及守村人，老人总会拘着自家的娃儿，不叫娃们去欺负。
　　“为啥子？”也总有贪玩调皮的娃信不过老人的话，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守村人呐，那是上天派下来，替咱们村子挡灾守难的，他们自己疯癫痴傻，保佑整个村子平安兴旺……
　　“娃娃也是可怜，唉，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守村人呐……”
　　老人才装上一袋旱烟深吸一口，又在鞋跟上磕磕烟灰，还想说点什么，娃早就不耐烦听，一溜烟地又不知跑到哪里耍去了。
　　村口恰好路过云游四海的青衣小道，许是迷了路，问过路谢过又扯着人问三问四。
　　“娃，你信佛吗？”
　　“不信。”
　　“那你为什么——”
　　“我高兴。”
　　李平安面无表情地拒绝道士的肢体接触，身子僵得如一条玄铁。
　　他用力甩开被道士拉住的衣袖，把左手背到身后极力躲闪，手腕上的百香籽和星月菩提坠着尾巴绞缠着晃来晃去，撞得“簌簌”直响。
　　那年轻道士像分不清好赖话，被甩了脸子也不恼。也或许是对李平安的手串特别感兴趣，面上好声好气赔笑道“娃，你这手串盘的不错嘛。玩了多久了？给我看看？”动作却不那么客气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粗鲁和冒昧，伸手便拉扯他的胳膊。
　　“不。”李平安仍对面前的人心怀戒备，往后一退再退。
　　一个拼命拽，一个拼命躲。
　　随着轻微的“啪”一声，伴着手腕处一松一弹，久经风霜的红线终于在对抗中腐朽崩坏，两种尺寸相仿、种类迥异的木珠便流水般地泄落满地，一粒粒崩起细微烟尘。
　　“娃，这两串珠子叫人碰了，你就没命了。”
　　“娃，这两串珠子叫人碰了，你就没命了！”
　　“…娃…珠子…你就没命了！！！”
　　“你！没！！命！！！了！！！！”
　　算命先生说给他的、他唯一能记住的一句话在脑海里回荡，撞出重重叠叠的聒噪回声，碰得他头痛难忍。这一刻，时间静了、声音停了、小道士也不再动了。
　　李平安木雕泥塑般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里满是逃避和恐惧。
　　气氛一度尴尬，年轻道士也有些恍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所幸远处不知是谁喊了句“你理他干嘛？就是个疯子！”，打破这诡异的安静，道士趁乱溜了。
　　但“就是个疯子——”的回声仍在山间回响。
　　良久。
　　李平安终于回神，被抽了主心骨似的，摇摇晃晃地滑落地上，蹲下身子缩成一团，颤着手把散落的珠子和着沙砾碎石一颗颗压入掌心。
　　他垂眸望着破烂袖口露出的，因长久被手串遮挡，几乎已经忘却原本模样的一牙手腕，望着腕间那行朱红妖异的墨字。
　　他不认得字，他只知道头很痛。看到这行字，就会痛。
　　那腕，纤细惨白，薄如蝉翼的皮肤下，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
　　那字，清晰鲜明，叫肤色衬得栩栩如生，像是从骨血中透出的颜色。
　　……那就是从骨血中透出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