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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名烬(4)风骨 ...

  •   12月,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何思漾刚出门走几步,耳朵就被冻得通红,手脚像是被冰块包裹着,怎么都暖和不起来,长款羽绒服都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不远处,何思漾看见了刚结束个人戏份拍摄的耿星陌。

      耿星陌穿着深灰色的毛呢长大衣,挺括的版型很好地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里面搭着的黑色高领毛衣更凸显出了他优雅的颈部线条。

      光鲜亮丽,却令人心悸。

      何思漾无声地咂了下舌。

      这短短两日与耿星陌的周旋,已经足够让他领教到那副完美皮囊下的锋芒。

      “何思漾,你真是……不断地给我惊喜啊。”

      昨日耿星陌那低沉的话语,带着一丝玩味的凉意缠绕在耳畔,何思漾不自觉地在料峭的风里瑟缩了一下,寒意似乎渗进了骨头缝。

      他才来这个世界没多久,现在的他只想退避。在这位影帝面前,他那点浅薄的演技无异于班门弄斧。

      何思漾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所以当耿星陌向他靠近时,何思漾几乎是本能地垂下了眼睫,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他脚下不着痕迹地偏开方向,径直绕了最远的路,加快脚步朝着片场那片喧嚣却或许能提供庇护的光亮走去。

      耿星陌:……?

      “哎,这是……”跟在何思漾身后的蒋依叶不知所措,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何老师,您先把羽绒服脱了。”

      “脱了?!”

      何思漾裹紧了羽绒服,指了指天上,“蒋依叶小朋友,你是否看得见现在在下雪?”

      “没办法的呀何老师,”蒋依叶为难道,“哪有偶像剧男主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就算史无前例,也不代表后无来者啊。”

      蒋依叶疑惑道:“何老师,您什么时候喜欢穿羽绒服了?”

      何思漾暗道不好。

      蒋依叶:“您不是一直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吗?”

      何思漾:“我……”

      余光瞥到耿星陌看了过来,何思漾闭上了嘴,依依不舍地脱了羽绒服。

      羽绒服一脱,何思漾外面就只剩了件黑色大衣。寒意席卷全身,哈一口气,瞬间就变成了白色的雾,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消散在冷空气里。

      何思漾心里哆哆嗦嗦,外表却强作镇定地往片场走,胳膊突然被人拉住了。

      “给。”

      何思漾转身抬头,耿星陌把一袋暖贴递给他,“找个地方贴上吧。”

      看着面前同样穿着单薄的耿星陌,属于男人之间的胜负欲就这么燃烧起来了。

      何思漾嘴硬道:“不用,我还好,不怎么冷。”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受寒了吧?”

      “谢谢星陌哥关心,风有些大而已,没什么大问题。”

      耿星陌狐疑道:“真的?”

      “我还没弱到连风都吹不得。”

      这句话刚说完,何思漾就打了个哆嗦。

      “那就好,”耿星陌的笑容漫不经心又充满诱惑,“若是身体不适影响了拍摄进度,不但我要心疼,恐怕大家都要跟着调整档期,平白耽误许多功夫。”

      “……”

      这下何思漾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有些下不来台,开始后悔自己这幼稚的行为。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风雪穿梭的细微声响。

      “一点暖身的东西而已,收下吧。”耿星陌修长的手指随意提着纸袋,姿态闲适地递向何思漾,同时也递过来了一个台阶。

      何思漾松了口气:“谢……”

      “毕竟接下来我紧凑的行程安排,经不起任何意外的耽搁,我的时间,合同里明码标价。”

      是,你很贵行了吧,嘚瑟什么呢。

      何思漾莫名其妙被秀了一脸,有些气闷道:“谁的时间不是明码标价,我也是签了合同的。”

      他伸手去拿袋子,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耿星陌极轻地、几乎是气音般地低笑了一声。那笑声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带着沉郁倦意的余韵,无声地浸润在冰冷的空气里。

      “瞧我这记性,何老师明明早已有了应对之策。”耿星陌稍稍倾身,距离拉近到社交礼仪允许的极限,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何思漾的耳侧。

      “这名利场风波不断,那些既定的契约规则,在这纷繁复杂里,有人坚守,有人却未必在意。若仅凭借一身风骨闯荡,而无背后贵人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帮衬着解决那些因契约而生的隐忧,怕也难以如您这般行得从容、站得安稳。如此想来,倒是我多嘴了。”

      嗡——

      血液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被冻结在血管深处。那层被何思漾刻意遗忘的依附关系,就这样被耿星陌用轻巧的口吻,轻巧地掀开了帷幕一角。

      “把你的清高孤傲都收一收,秦云宵不在这儿,没人护得住你。你跟你妈一样,骨子里就是个贱货,别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让老子爽完就行了,别恶心得我吐你身上。”

      记忆中混乱不堪的场面再度浮现在脑海,被人一语道破的心思让何思漾恼羞成怒,不要命地拳头落在对方身上,直到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把他拉开抱住。

      “何思漾!没事了,别打了!是我秦云宵,你还认得出我吗?”

      何思漾停下挣扎,被秦云宵捧着脸四目对视。

      秦云宵的手在微微颤抖,桃花眼梢微垂,瞳仁里凝着层轻愁,像风里悬着的瓣,怕吹落了什么。

      真好啊……

      何思漾带血的面庞上扬起一个安抚的微笑。

      有人护着的感觉就是好。

      他沉浸在巨大的满足当中,以至于忽略了为什么每次秦云宵都能及时出现护住他。

      而现在——

      何思漾无声地呼了口气,微微抬头直视着耿星陌那双酷似秦云宵的桃花眼,眸色深沉如古井,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入井底,只余下表面一层平静的冰面。

      真是演都不演了。

      何思漾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维持着得体的距离,只是颈侧的线条绷紧了一瞬。

      他疑惑耿星陌这突如其来、近乎剥皮剔骨般的讽刺是从何而来,但是这疑问在冰冷的羞辱中沉浮,已经微不足道了。

      “耿老师对斯坦福那份《表演艺术中的共情阈值研究》有兴趣吗?”

      何思漾喉结微动,咽下唇齿间那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礼貌的微笑。

      耿星陌垂眸凝视着他。

      “其中有个观点颇为有趣,说的是个体对他人境遇的过度投射,往往与自身认知图式的固化、对资源流动性的过度焦虑有关,或者是源于某种内在价值坐标的暂时性偏移。”

      “耿老师若是对这方面感兴趣,我那本《表演者心理学》倒是可以借您参考一二。”

      何思漾语调平缓,目光温和,眼底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耿星陌的影子。

      耿星陌始终维持着倾听的姿态,目光沉静地落在何思漾的脸上,深邃得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碎雪漫过眉睫时,耿星陌眼里的墨色突然裂成锋利的玻璃渣——与秦云宵眼底的碎光严丝合缝重叠。

      何思漾的心漏跳了一拍。

      不是悸动,是骤然被拖入深海般的窒息与寒意。

      “不打扰耿老师了,您请便。另外,谢谢您的好意。”何思漾语气礼貌周全,拎着袋子离开。

      他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黑色大衣在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带起的风卷走了几片依附在他肩头的雪花。融化的雪水顺着颈后敏感的皮肤滑入衣领,冰凉刺骨。那寒意却像带着倒钩,沿着何思漾的脊椎一路蜿蜒而下,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被某种冰冷视线穿透锁定的错觉。

      他踏在雪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之上,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里却是一场无声的、关乎尊严的溃退。

      何思漾转身卷起的气流缠上了耿星陌的衣扣,他的视线悬停在空气里,垂落的睫毛在眼下筛出一片游移的阴翳。

      “不好意思耿老师,”蒋依叶生无可恋地替自家主子给耿星陌点头哈腰道歉,“何老师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心直口快,您别放在心上。”

      耿星陌挑眉:“心情不好?”

      “嗯嗯……”

      明明是下雪天,蒋依叶居然冒起了冷汗。

      何思漾是她的主子,耿星陌是圈里的宠儿,两头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两国交战百姓遭殃,她这毫无分量的无名小卒充其量就是战场上的炮灰,努力夹缝求生,硬着头皮与二位不好惹的大爷周旋。

      “何老师昨晚熬夜背台词来着,应该是没睡够。”

      耿星陌若有所思道:“起床气?”

      蒋依叶:“呃呃……嗯。”

      “何老师这么努力,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哈哈……”蒋依叶汗颜。

      “还要麻烦你拿去给他,”耿星陌把那一袋子暖贴递给蒋依叶,“何老师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东西还是他前天吃饭的时候找我要的。说他怕冷,这冷天气一次得贴好几个。”

      “原来是这样,真是太谢谢您了,我现在就拿去给他。”蒋依叶道过别,接过就跑。

      耿星陌在原地静静伫立,深灰色的大衣像是融入了冬日天空的深沉与静谧。

      不记得了吗?

      他眯了眯眼睛,回忆着前天的事情。

      “星陌哥,这天好冷啊,我已经预感到我们之后拍戏会有多凄惨了。”

      饭桌上,何思漾支着脑袋看他,目光里带着天然的钩子,闪着耐人寻味的光。

      耿星陌顺势而为:“我那里有暖贴,你随时可以找我要。”

      “要多少都可以?”

      “听你的。”

      “星陌哥真有那么多?”

      “试试不就知道了。”

      何思漾笑了:“那我等你哦。”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一派其乐融融。

      耿星陌早知何思漾是陈绍楠的人。一想起那个名字,他的胃里便翻搅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他只能暗暗地将指甲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来提醒自己,脸上的面具断不能有半分松动。

      疑惑的是,耿星陌明知道何思漾想睡他,按理说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但现在,任凭他怎样努力地去回想,始终不记得那天他有做什么防范措施。

      按照往常,他怎么着也得雇两个人在房间蹲守,打晕之后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天他跟着何思漾到了房间门口,结果自己被关外面了。

      何思漾不想睡他了。

      耿星陌对此大为震撼。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深知何思漾为了约到他费了多少心思。回到房间后,他仔仔细细地反思了一遍自己的言行举止,试图找到何思漾放弃睡他的理由,却一无所获。

      简直匪夷所思。

      不是耿星陌自恋到了极致,而是想睡他的人确实从凛江排到了巴黎,如今都到何思漾的嘴边了,却被何思漾自己放跑了。

      第二天,耿星陌心有不甘地跑去找何思漾,却在看清何思漾身上的痕迹后,手里的剧本都要握不住了。

      何思漾赶他走,是因为要和别人睡???

      耿星陌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开了,像被人在脑门上敲了一闷棍。

      所以,那人呢?

      那个替代他的人呢??

      那个让何思漾宁愿抛弃自己,也要去睡的人呢???

      耿星陌的目光投到了洗手间,想来个人赃俱获。

      人没找到,人用的东西倒是见到了。

      耿星陌已经忘了自己是用什么心情扶起的润滑油,什么心情收拾好了洗手台,又是什么心情笑着和何思漾打招呼。

      他只觉得,明年影帝非他莫属。

      虽然耿星陌不愿意跟何思漾睡,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何思漾放弃他转头去和别人睡,这简直就是把他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又摩擦。

      而今天,他刚下了戏身心俱疲,看到何思漾来了,连水都没喝,拎着一袋子暖贴就来大冬天送温暖了。

      结果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昨天还一口一个“星陌哥”叫的人,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还企图假装玩手机当作没看见他,但这招早在十年前就被他用来应付各大资本家了。

      耿星陌突然感到很烦躁。

      他不喜欢何思漾忽冷忽热的态度,尤其最初那个眼神滚烫、暗示昭然,几乎将“潜规则”写在脸上的人,分明是何思漾自己。

      何思漾的那些传闻,早已在圈内广为人知——

      攀附着陈绍楠这棵大树还不够,辗转于各色贵人之间,用皮囊与体温兑换着廉价的资源,得到了又弃如敝履。拍戏敷衍了事,片场里更是荤素不忌,只要是个带把儿的,似乎就能轻易点燃他那点轻浮的兴致。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脏污的油彩,涂抹在何思漾的名字上,令人不齿,更令人避之不及。

      这几天相处下来,何思漾给他的印象很矛盾。

      撇开那忽冷忽热、如同精神分裂般的态度不谈,光是昨天对戏时与何思漾的那番交谈,耿星陌就觉得,那绝不是一个被酒色掏空、毫无灵魂的草包该有的思想。

      矛盾之处远远不止这些。

      明明对拍戏不上心,这次却熬夜背台词;

      明明从未否认过传闻,洗手间里却向他极力辩解;

      明明要风度不要温度,如今却不舍得脱下羽绒服;

      还有那被何思漾抛之脑后的暖贴。

      这些碎片像散落一地的珠子,顽固地硌在耿星陌的认知里,硌得他心烦意乱。
      耿星陌眯起眼,皱起了眉,眸色深沉如不见底的寒潭。

      他今天刻意试探,刻意激怒,他想逼出何思漾的真实面目,他要知道,这矛盾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目的,是哪一出精心编排的戏码。

      不。

      一个冰冷的念头倏然砸下,带着金属的钝响。

      何思漾是陈绍楠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那点探究的火苗,却激起了耿星陌更深的、更黏稠的不爽。

      耿星陌的眉峰蹙得更深。

      陈绍楠那老狐狸,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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