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洛水之畔

3、序章-繁华遗梦（三）

　　这是我内心最最黑暗的一年，是我无法忘记的梦魇，我亲眼看着那一切不幸的发生，却无力阻止。那血腥悲戚的场景于午夜梦回十分折磨着我，魇了梦，魇了心。
　　那年，我十岁，昙儿三岁，而哥哥将至而立。
　　春华楼，秋，十月初五。
　　“扑噜”一直雪色白雕落于窗棂之上。
　　“嗯？”哥哥走上前去，解下雕儿脚上的竹筒，展开帛锦看了一下，眉头微皱。
　　“哥，怎么了？”我道。
　　哥哥不语，只将帛锦递予我。
　　“父病危，速归。”我接过锦帛，念出上面的字。
　　“怎么这么突然？父亲的身体一向健硕。”嫂嫂食指臼起，抵着下巴问道。
　　“不知道......”哥哥道。
　　“中秋的时候，不是还和秋水门门主比过刀剑么？”嫂嫂道
　　“不知道......病体之事，谁又说的清楚......除了......”哥哥摆摆宽袖，伫立在窗畔，目光悠远。
　　静默。
　　嫂嫂迟疑着走过去，环住了哥哥，慢声道：“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最近这几日。”
　　“怎么说，还是要去一趟的。不去，总觉得心中有愧。”哥哥回身道。
　　我抬头望向哥哥，当时的我虽然不懂，但总是觉得那天所有人都有些不同，眉头紧锁。
　　次日，兄嫂与我和昙儿便收好行李奔赴大宅，哥哥骑马在前，我们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带了□□随从，我一路上逗逗肉乎乎的小昙儿，倒也接了不少烦闷无聊。
　　日升日落，到了第三日正午，我们因为着急赶路而选择了一条小径，人烟稀少，但若是翻过这座山就可以省下三天的脚程，连日的赶路使得大家都有些疲惫，昙儿已经团着软软的身子睡着了，我亦是困得眼皮打架。揉揉眼睛，揭开车帘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到了山腰的位置，两旁都是一些细长的树木，千篇一律，毫无看头。于是我放下帘子，睡觉。
　　正当我睡意正浓之时，忽闻刀剑交兵之声，随即马车上的帘子被人掀开，露出哥哥焦急的脸：“有埋伏，凝雪，你先带他们藏起来。”嫂嫂刚想说些什么，哥哥已然回头再战。嫂嫂看了昙儿一眼，咬咬牙，抱起昙儿，拉上我，从马车的后方悄悄下了车，绕过敌人，躲入了山丘上的一堆杂草丛里。
　　我们低着头，谁也不敢往外看，后来打斗的声音渐渐小了，人们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四周陡然归于寂静，悲瑟的秋风刮在脸上，有些冷。我抱着身体缩了缩，吸了一下鼻子。须臾过后，忽悠脚步声至，我刚想起身喊哥哥，却被嫂嫂拦下，我不解，看向嫂嫂，嫂嫂面色凛然道：“子衿，别动，来者是两个人，且脚步深重，绝不是你哥哥。”嫂嫂顿了顿，又道：“应该是敌人。”我闻声一凛，心道庆幸之时，却忽然发现那脚步声离我们却是越来越近了，到最后，我甚至都能听到他们龌龊的言论。
　　“大哥，这次要是得手了，那白花花的银子是绝少不了咱们的，翠红楼的姑娘们还不得一个个都扑上来伺候着咱兄弟，到时候......嘿嘿。”
　　“呸，没见识的小猴崽子！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么？翠红楼的那点货色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丢人！！！来，让大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大哥请讲，大哥请讲！！！也好让小的见识见识......嘿嘿。”
　　两人开始□□，笑得极其猥琐，我听得浑身汗毛战栗，只想捂住双耳免受荼毒，奈何动弹不得，只好忍耐着听下去。
　　只听那位“大哥”低沉着声音道：“就刚才，那位与我们对战的子佩少爷，他不比那妓馆的花魁美上千万倍？我说，方才交手时他瞪了我一眼，哎呦，你哥哥我可是骨头都酥了......事成之后，问幕少爷把那美人儿要过来，调教几番，定然......”那两个人的声音越说越低，话题越来越下流，直至耳语，并且阵阵的的猥琐笑声不堪入耳。
　　“下流！”嫂嫂愤怒的紧握双拳。
　　“不好，他们离这儿越来越近了。”如此下去，我们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急之下，嫂嫂眼珠一转，拔下头上的簪子，往我手中一塞，急道：“璇儿，昙儿就交给你了。”语毕，嫂嫂一个闪身，从我们的藏身之地翻了出去，引了敌人，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算是，以死换生......幕少爷......是二哥吧......南宫子幕。
　　心有所感，不知是悲是怒。我的力量太孱弱，所以我救不了嫂嫂，甚至救不了自己，我能做的就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不会武功的嫂嫂费力的引走敌人，身陷囹圄，却无可奈何。我讨厌这种感觉，也讨厌这样的自己，苟且偷生。
　　树静风止，四周恢复寂静，唯独此时的寂静让我觉得可怕，仿佛死神的气息在身后起伏，想起温柔的兄嫂，低头看向手中物，血色长玉钗，鸟中之凰，翻过来，侧面有小字一行，是古老的小篆：凤凰于飞。想了想，觉得应该还有一只凤钗才对，或许在哥哥手中，想起哥哥，也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如何，心下一阵担忧。
　　看看四下无人，把昙儿安置在小小的山洞里，咬咬牙鼓起勇气去寻哥哥的踪迹。
　　后来的事，是我一直不愿想起的，也许是因为心里作用，又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我的心中只有模糊的印象，虽然印象模糊，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断崖之上，二哥把剑架在嫂嫂颈上，逼迫哥哥弃剑投降，嫂嫂深知二哥阴谋，为救哥哥便只有引剑自刎。哥哥站在断崖之上，衣裳零乱，嘴角带血，长长地发丝在身后随风狂舞，手中的长剑戳在地上，支撑着整副身躯的力量，颓颓的站着，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走。看到嫂嫂的死，哥哥面无表情，只是笑着对二哥说了句什么，二哥暴跳如雷，随即挥了挥手，几个彪形大汉扯着奸邪的笑容向哥哥逼近。
　　忽然间，变故陡生，哥哥一反温良，竟然仰天长笑起来，笑声洒脱而放肆，眉眼妩媚而多情，回眸之间摒却万种风情，笑声停止，以一种胜利者的得意姿态蔑视众人。随后，陡然向天边跃起，拼劲使出一招千花残影。千花残影，算不得什么好招数，因为这种武功并不能自救或杀敌，千花残影，如同它美丽的名字，舞动起来，漫天犹如飞花碎玉，只能扰乱敌人视线，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千花使出，众人迷乱，就在这迷乱之中，我忽然觉得头上一重，好像落了什么东西。还不及伸手去够，千花散尽，残影蒸融，哥哥内力尽散，宛如破碎的紫蝶从断崖上落了下去，落入无尽的海，众人遇救，却已是无力回天。
　　从此，繁华不再，风华不再，天地间，依旧孤独。
　　重伤落海，生还的希望已是天方夜谭，众人无趣后散去，二哥在崖边站了良久，最终还是不甘的拂袖而去。
　　我走到崖边，低头看着蔚蓝的海，潮起潮落，奇怪的是，我并未想起刚刚的杀戮，苍茫的海，我却只想起哥哥温柔的眼，嫂嫂淡淡的笑，家里桃花盛开的味道......
　　噩耗并没有就此停止，后来，我揉着通红的眼睛，想要去找昙儿，结果险些被发现，失足滚下山崖，就此昏迷了两天两夜，待我清醒后，迅速回到那个被我发现的让昙儿躲藏的小小的山洞中，却并未发现昙儿的身影，心下惊慌，四下查看了一下，没有血迹，没有凌乱的脚步，没有挣扎的痕迹，于是我料定昙儿还没有落入“他”的手中，那个人的作风，一定是当场斩草除根！
　　昙儿目前还是安全的，我便不负兄嫂之托，这已是我唯一宽慰的事……昙儿，大概是被山中的猎户樵夫救起了吧。想到这里，我深呼一口气，迈步向洞口走去。
　　今日之事，劫后余生，一身飘零，吾永世不忘。
　　今天快要结束了，而明天却还未开始，而我要做的事情，却是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