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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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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肩向前走,脚步很慢,彼此之间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这是一种很舒服的默契,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密。刚才那番关于“原著”的对话余温还在空气里,让这片沉默也变得温润起来。
穿过一个月亮门,他们来到了书法展区。这里的氛围比绘画区更加静谧,墙上悬挂着一幅幅笔走龙蛇的卷轴,无声地诉说着书写者当年的心境。
他们在一幅苏轼的行书帖前停下。那字迹,雄浑、奔放,带着一种不拘一格的天真和历经世事后的通达。每一个字的牵丝引带,都充满了韵律和生命力。
沈砚没有急着发表见解,而是静静地站在林栖身边,看着她仰头欣赏。她的神情很专注,刚才脸上的那一抹红晕已经褪去,又恢复了学者特有的沉静。
“都说字如其人。”沈砚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你看这每一个笔画,起承转合,看似随意,却都恰到好处。写这字的人,心里一定住着一个非常自由的灵魂。他懂得所有的规矩,却又不为任何规矩所束缚。他一定……很爱生活,也很懂得苦中作乐。”
他说完,侧过头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浅笑,问道:“你写字吗,栖栖?”
这个问题很日常,很温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锋芒和深度。就像在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弈后,他主动收起了棋盘,只是想陪她聊聊天。
林栖摇摇头,“写的不好看,所以我只临摹。你呢?”她又转过头看他。
看着她望过来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羞涩,只有坦然的好奇。沈砚笑了笑,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舒服的状态——平等而真诚的相互探究。
“我的名字里,就带着一个‘砚’字。”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小时候家里长辈觉得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被按着练了几年,算是没有辜负这个名字。”
他顿了顿,目光也落回到眼前苏轼的字帖上。
“现在,算是一种习惯吧。在这个一切都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时代,我反而喜欢偶尔慢下来。签完一天需要决策的文件后,晚上回到书房,不看手机,不用电脑,就用钢笔写点东西,哪怕只是随手抄一首诗。”
他转过头,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用笔尖感受纸张的纹理,看着墨水在笔画的顿挫里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那个过程能让我觉得……很踏实。很多在会议室里想不明白的事情,写着写着,思路反而清晰了。”
然后,他话锋一转,回应她的前半句话。
“你说你只‘临摹’,因为觉得写的不好看。但在我看来,临摹是在和古人对话,是把自己放得很低,去学习、去吸收,这需要的是极致的耐心和谦逊,是在扎根。这是学者的态度,我很欣赏。”
“而我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早就过了临摹的阶段,现在是信手涂鸦的‘野路子’。签的文件多了,考虑美观就少了,落笔习惯了果断、用力,所以,字里匠气少了,但杀气可能多了点。”
他总结道:“所以你看,你是‘求其神似’的雅,我是‘无心为之’的拙。一个内敛,一个外放。放在一起看,也挺有意思,不是吗?”
林栖眼睛一亮,“对了,你的字很潇洒,透着一股豪迈。你知道吗?我以前只看字,就会喜欢一个人…”突然她脸一红,意识到这句话有点太过暧昧,然后戛然而止,闭上嘴,又继续往前走。
她眼睛里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光彩,像星星一样,亮得惊人。
沈砚听着她前半句话,心头微微一动。但紧接着,他就看到那抹亮光迅速被一抹红晕取代,她像个说错话的小孩一样,猛地收住话头,转身就要“逃离现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她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很轻,却不容置疑。
林栖停下脚步,身体有些僵硬,却没有回头。
展厅里很安静,他能感觉到她手腕处传来的、那又快又急的脉搏。
他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给了她几秒钟的时间去平复。然后,他才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不敢抬起的脸。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
“林栖,话只说一半,可不是个好习惯。”
她似乎窘迫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
沈砚看着她,放柔了声音,然后,替她说完了那句没说完的话。
“你是想说,你会因为一个人的字,而喜欢上……那份字里行间透出的,风骨和灵魂,对吗?”
他的问题像羽毛一样轻,给了她一个最完美的台阶。
她没有回答,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承认,又像是在害羞。
看到她这个样子,沈砚胸口被一种巨大的、温柔的情绪填满了。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用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调侃,只有无比的认真和坦诚。
“林栖,”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
“……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
林栖被迫看着他,只好垂下眼睛,小声嘀咕:“我是说我上学的时候,还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不会想那么多。”
沈砚看着她被迫抬起脸,却依然像只鸵鸟一样垂着眼睛,不肯看他,听着她小声地、没什么底气地为自己辩解,他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化作了一声非常轻的、从胸口溢出的低笑。
那笑声里,没有嘲笑,全是宠溺。
他没有松开托着她下巴的手,只是用拇指的指腹,在她的皮肤上,极其轻柔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
“好,你说的是小时候。”
他先是顺着她的话说,给了她一个台阶。看着她因此而稍稍松弛下来的肩膀,他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
“那么,‘小孩子’林栖,”他故意在“小孩子”三个字上放慢了语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能不能告诉我,我现在这个‘大人’的字,如果被那时候的你看到,你会不会……也想很多?”
他的问题,像是在开玩笑,但他的眼神,却认真得像是在问一个关乎未来的重要问题。
他把她刚刚那个苍白无力的借口,变成了一个更直接、也更让人脸红心跳的假设题,重新抛给了她。
他没有逼她立刻回答,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因紧张和无措,而在灯光下微微颤抖。
他不急,他们还有一整个展厅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