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刃鳞咏叹调》神原月

5、巴掌

　　莉吉尔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沉闷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外面带着海腥气的清新形成鲜明对比。父亲老霍尔已经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是醉得没能彻底清醒过来，此刻正阴沉着脸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一个空了的酒瓶。

　　“死哪儿去了？”他浑浊的眼睛斜睨着莉吉尔，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一上午不见人影，活儿都堆着，指望你那个没用的娘一个人干吗？”

　　莉吉尔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那小块黄油放在桌上油腻的一角，又把两枚先令轻轻压在旁边。她试图绕过桌子，直接回到自己那个角落，避免更多的冲突。

　　但老霍尔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他一把抓过先令，在手里掂了掂，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嫌恶：“就这么点？你出去一上午，就换了这点玩意儿？你是不是偷偷藏钱了？啊？”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压迫感向莉吉尔逼近，“说！是不是又去镇上勾引哪个野男人了？跟你那姨妈一个德性！”

　　又是这样。无休止的猜疑、辱骂，将最肮脏的词汇毫不吝啬地倾泻在自己女儿身上。莉吉尔感觉胸腔里那股在镇上刚刚压抑下去的邪火，此刻又猛地窜了上来，混合着昨晚残留的屈辱和长期以来积压的怨恨，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黑发下那双绿色的眼睛像两簇幽冷的鬼火，直直地看向父亲。

　　“至少我能换回点东西，”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淬了毒般的锋利，“比你强。你除了会喝光家里最后一个铜板，还会做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莉吉尔就意识到坏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角落里正在刮鱼鳞的母亲动作彻底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老霍尔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转为骇人的青紫，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你……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低吼，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下一秒，带着一股恶风的巴掌狠狠地扇了过来！

　　“啪——！”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莉吉尔甚至没能来得及完全偏头，那巨大的力道就结结实实地掴在了她的左脸上。耳朵里瞬间嗡鸣一片，像是有一群海蜂在里面疯狂振翅。半边脸颊先是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刺痛，迅速蔓延开来。她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嘴里泛起一股清晰的铁锈味，应该是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了。

　　她捂着脸，抬起头，透过有些模糊的视线，看到父亲因暴怒而扭曲狰狞的脸，还有角落里母亲那瞬间苍白如纸、却又迅速低下头去的侧影。

　　没有关心，没有阻拦，一如既往。

　　老霍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指着莉吉尔，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顶撞我的？啊？你给我滚！滚出去！”

　　莉吉尔放下捂着脸的手，左脸颊上清晰的五指红痕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愤怒，只是用那双深绿色的眼睛，极其缓慢地、冰冷地扫过父亲，又扫过角落里那个沉默如影子般的母亲。

　　那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似乎也随着这一巴掌，彻底熄灭了。

　　她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转过身，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通往阁楼的楼梯。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孤绝的死寂。

　　回到那个狭小、阴暗的角落，她靠着冰冷的木板墙滑坐下来。左脸颊依旧灼痛，耳朵里的嗡鸣尚未完全消退。

　　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红肿的脸颊，刺痛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看吧，这就是你的世界。

　　镇上的男人用污言秽语侮辱你，家里的父亲用巴掌“教育”你。

　　指望谁能来拯救你？

　　那条行为诡异、心思难测的人鱼吗？它或许能给你鱼，能治愈你的淤青，但它也能用一个吻让你昏迷，它的“好意”同样带着强横和不可控的危险。

　　她慢慢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

　　窗外，北海的风依旧在呼啸，像是永无止境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