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刃鳞咏叹调》神原月

2、阴影

　　莉吉尔眨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终于被这该死的日子逼疯了。但那个生物在网中挣扎，深蓝色的眼睛惊恐地望着她，真实得不容置疑。

　　人鱼。传说中的生物。能带来灾难，或者财富。

　　莉吉尔的心跳加速，但不是因为恐惧。她的脑子飞快运转——一条活生生的人鱼能卖多少钱？足够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伦敦，去巴黎，去任何一个不是这里的地方。足够她买一栋漂亮的房子，再也不必忍受鱼腥和贫穷。

　　她小心地靠近，观察着。人鱼看起来惊恐万分，纤细的手指撕扯着渔网，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呜咽的奇异声音。它的眼睛大而深邃，像两个深海漩涡，此刻盛满了泪水。

　　莉吉尔伸出手，但在即将触碰到人鱼时停住了。她看到人鱼眼中的恐惧，那么真实，那么熟悉——就像十岁那年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该死。”她低声咒骂。

　　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太多事情——想起自己被汤姆按在墙上时无人相助；想起父亲卖掉母亲镯子时自己的无能为力；想起渔村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她与这人鱼，有何不同？都是被困住的生物，都是别人眼中的货品。

　　莉吉尔咬紧牙关，抽出随身的小刀。人鱼瑟缩了一下，以为末日将至。但莉吉尔只是利落地割开了渔网。

　　“滚吧，”她冷冷地说，“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人鱼迟疑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莉吉尔不耐烦地挥手：“快走，不然我真的把你卖给马戏团。”

　　人鱼这才反应过来，迅速从破网中滑出，跳入海中，溅起一片水花。银色的尾巴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消失在黑暗的水中。

　　莉吉尔望着空荡荡的渔网，突然感到一阵荒谬。她刚刚放走了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为了什么？一时的心软？真是愚蠢。

　　“疯了，”她对自己说，“我一定是疯了。”

　　她收起渔网，划船回家，决定把这件事忘掉。这不过是又一个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就像她手臂上的伤痕，就像她心中日益增长的逃离的渴望。

　　第二天清晨，莉吉尔像往常一样来到海边。潮水退去，沙滩上留下了一些海藻和贝壳
　　潮水退得比往日更远，露出湿漉漉的沙地，上面散落着被海浪冲上来的贝壳和小螃蟹。莉吉尔蹲在沙滩上，专注地捡拾着那些能卖钱或果腹的螃蟹，将它们一个个扔进身边的旧木桶里。海风拂过她散落的黑发，露出颈后一小片苍白的皮肤。

　　她的思绪还沉浸在昨天那条人鱼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沙沙声，伴随着某种重物被拖行的摩擦声。

　　莉吉尔警觉地想要回头，但已经晚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猛地扑向她！

　　“呃啊！”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沙滩上，手里的木桶打翻了，几只螃蟹惊慌失措地四散爬开。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沉甸甸的，带着海水的湿气和一种不属于鱼类的体温。莉吉尔惊恐地挣扎，手脚并用地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东西，却徒劳无功。她扭过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深蓝色眼眸。

　　是那条人鱼。

　　但此刻的它，与往日那种漂亮的模样截然不同。它银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肩膀上，原本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凶狠，它咧着嘴，露出比人类稍显尖利的牙齿，发出一种低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嘶嘶声，深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莉吉尔，里面翻涌着莉吉尔看不懂的情绪。

　　“放开我！你这畜牲！”莉吉尔厉声喝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错了，就不应该放走它，欺负它来复仇了，是要吃了她吗？

　　人鱼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和叫喊，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牢牢箍住莉吉尔的腰，另一只手则撑在沙地上，巨大的银色尾巴有力地一摆，就这么拖着莉吉尔，快速地向浅水区移动。

　　粗糙的沙砾摩擦着莉吉尔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海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冰冷刺骨。恐惧像海草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放开！你要干什么！”她尖叫着，徒劳地用手抓挠着人鱼的手臂，但那手臂如同铁箍，纹丝不动。

　　她被拖进了及膝深的海水里，挣扎变得更加困难。人鱼停了下来，依旧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莉吉尔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预想中的撕咬。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靠近的、带着海洋气息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

　　莉吉尔猛地睁开眼。

　　人鱼的脸就在上方，距离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它银色的睫毛纤长，深蓝色的眼瞳像最深邃的海渊，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里面的凶狠和威胁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满的探究？它不再呲牙，只是微微张着嘴，呼吸有些急促，温热的气息拂过莉吉尔的嘴唇。

　　太近了。近到莉吉尔能看清它脸上几乎透明的细小绒毛，能数清它轻轻颤动的银色睫毛。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她自己惊恐失措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海浪在她们身边轻轻涌动，漫湿了莉吉尔更多的衣衫。人鱼银色的发丝垂落下来，有几缕甚至触碰到了莉吉尔的脸颊，带着海水的微咸和一种奇异的、冷冽的香气。

　　莉吉尔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完全懵了。它不吃她？那它刚才那副凶狠的样子，把她拖进海里，是为了什么？

　　人鱼深蓝色的眼眸微微转动，似乎是在仔细审视莉吉尔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它箍在莉吉尔腰上的手稍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然后，它发出一个短促而轻柔的音节，不像之前的嘶吼，更像是一种带着疑问的咕哝。

　　“你……到底想干什么？”莉吉尔的声音因为惊吓和困惑而有些沙哑，她不敢动弹，只能僵硬地躺在冰冷的海水里，承受着人鱼过于贴近的注视。

　　人鱼没有回答，只是又凑近了一分，鼻尖几乎要碰到莉吉尔的鼻尖。它的眼神专注得可怕，里面翻涌着莉吉尔无法理解的、强烈而原始的情感。

　　莉吉尔的心跳依然很快，但恐惧之中，莫名地掺杂进了一丝别的、更加混乱的东西。这条人鱼，瑟莱丝缇，她的行为完全超出了莉吉尔对“野兽”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