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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往事(暖心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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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莫渊仿佛找到了通往静心苑的“特权”,隔三差五总能找到机会溜进来。
有时是清晨,带着沾着露水的野花;有时是午后,揣着还热乎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烤红薯;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夕阳西下,他像个泥猴似的,举着一只挣扎不休的、油光锃亮的黑色大蟋蟀,兴奋地冲到莫妄虞面前。
“哥哥!你看!‘黑大将军’!我打赢了福贵他们所有人!”莫渊的小脸上混合着汗水泥污和得意,眼睛亮得惊人。
莫妄虞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他看着弟弟手中那不断蹬腿的虫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捧着药进来的林清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掩唇轻笑。她走上前,没有责备莫渊的莽撞,只是温柔地拿过那只蟋蟀,对莫渊说:“如砚,哥哥身子弱,受不得惊吓。这‘黑大将军’很威风,不如我们把它养在院外的瓦罐里,让哥哥能听见它唱歌,好不好?”
莫渊看了看母亲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兄长微微发白的脸色,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那股兴奋劲儿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
他耷拉下脑袋,闷闷地“哦”了一声,接过母亲递回来的蟋蟀,小声对莫妄虞说:“哥哥,对不起……我、我把它放远点。”
看着弟弟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莫妄虞心里某处微微一动。
他很少出门,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大多来自书本和母亲的讲述。
弟弟带来的这些“脏兮兮”的“礼物”,虽然常常让他无所适从,却像一扇窗,让他窥见了牢笼之外那个鲜活、吵闹,甚至有些粗野,却充满生命力的世界。
“无妨。”他开口,声音依旧清淡,“它……很精神。”
莫渊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哥哥这是在……夸他的蟋蟀?
林清荷也有些意外地看着儿子。她深知儿子的性子,清冷孤僻,不喜喧闹,对莫渊这个庶出的弟弟,也一向是客气而疏离的。此刻这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已是难得。
她笑着摸了摸莫渊的头:“去吧,把‘黑大将军’安置好,洗洗手,嬷嬷那里有点心。”
莫渊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狗,捧着蟋蟀跑了出去。
林清荷坐到榻边,将药碗递给莫妄虞,看着他安静地喝完,用手帕轻轻拭去他唇角的药渍,柔声道:“淤儿,如砚他……只是太想亲近你了。”
莫妄虞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细白得几乎能看见青色血管的手背,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其实知道。在这座冰冷的大宅院里,除了母亲,只有这个弟弟,会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他,用他那笨拙而热烈的方式,试图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他只是……不太习惯。
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安静,习惯了用冷漠来保护自己脆弱的身体和那颗过早洞悉世情、因而更加敏感的心。
但那个孩子,像一团不合时宜的火,莽撞地闯了进来,让他感到无措,却也……无法真正讨厌。
几天后,莫妄虞偶然从下人的闲谈中听说,莫渊为了抢回被几个得势下人孩子夺走的“黑大将军”,跟人打了一架,虽然赢了,但胳膊上被掐了好几块青紫。
他沉默了很久。
晚上,他让嬷嬷找来了几块质地细密的棉布和丝线,借着昏黄的灯光,用那双执笔抚琴的手,生平第一次,笨拙而耐心地,缝制了一个小小的、可以挂在腰间的蟋蟀笼子。针脚歪歪扭扭,甚至不小心扎破了指尖,渗出的血珠染红了一小片白布。
第二天,当莫渊再次溜进静心苑,额角还带着一块未消的瘀青时,莫妄虞将这个小小的布笼子递给了他。
“给你的……‘黑大将军’。”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耳根却微微泛红。
莫渊愣住了,看着那个针脚粗糙却明显是精心缝制的小笼子,又抬头看看哥哥没什么表情的脸,黑亮的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水汽。
他一把抓过笼子,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哽咽着说:“谢谢哥哥!我、我一定好好养着它!”
他没有问哥哥怎么会做这个,也没有嫌弃针脚难看。他只是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哥哥是在乎他的!
哥哥知道他打架,还给他做了笼子!
从那天起,那只“黑大将军”就被莫渊宝贝似的养在了那个小小的布笼里,挂在腰间,逢人便炫耀:“看!我哥哥给我做的!” 虽然那只蟋蟀没过多久就因为“水土不服”一命呜呼,但那个空了的布笼,莫渊却一直珍藏着,成了他贫瘠童年里,最温暖的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