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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亮忘记了 ...

  •   我和赵禹哲的孽缘始于三岁。

      都说三岁看老,这话有道理。死中二赵禹哲爱装逼的性格确实从三岁就初见端倪。说这话时他还在饭桌底下偷偷踢了我一脚,我面不改色地掐他大腿,很用力。他面部表情失控,一桌人都看向他。

      我继续说。

      我俩的父母当时都忙着上班,没空在家里带小屁孩儿,于是我和赵禹哲都被发配到了社区附近的托儿所。这种学前班汇聚着一大堆成日哭闹的小孩,看不到爸妈就能闹得一刻不停,真真正正的高精力人群。忍者之神般的老师们哄完这个哄那个,忙的团团转,所以大概确实会更喜欢相对安静些的孩子。

      比如说,我。比如说,赵禹哲。

      我不哭应该是因为我困。虽然没有多少那时候的记忆,但我家里人也说我从小就嗜睡。不到嗜睡症干扰正常生活的程度,只是没事干的时候就容易犯困。小孩子当然没事干,于是我成天都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老师的哄睡服务从来都轮不到我。托儿所吵得要死我也能陷入香甜的美梦。睡着了我当然安静。

      至于赵禹哲,他纯属爱装。

      他不喜欢在人前露怯,喜欢被人夸赞,从小就这样。所以第一天去托儿所报道,三岁的赵禹哲扫了一圈身旁哭得稀里哗啦声嘶力竭的其他人,装出一脸淡定从容不屑,只有手抓着家里人抓得要多紧有多紧。凭此坚韧小白花的模样他光荣地获得了老师的表扬,从此装的一发不可收拾。别的小孩上学哭他要装笑,别的小孩放学笑他要装难过,在老师面前文静乖巧懂事,表现出很喜欢上托儿所的样子,实则每天早上出门都要扒着门哭丧着脸磨蹭半天。

      问我怎么知道?我和他同一小区同一栋同一单元同一楼层,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是对门。他家是在我三岁的时候搬过来的。为这特殊的缘分,我们两家迅速熟络起来。

      我俩的父母约好,每天由一方出人负责接送,这样轮着来。所以每次他在门口红着眼睛磨蹭,我都要打着呵欠在一旁等半天。虽然当时才三岁,但对这件事我记得很牢。

      综上,我对赵禹哲的印象当然不好。从第一天和他一起去托儿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绝对不是因为他赖着不肯出门害我少了很多补觉时间。

      至少不全是因为这个。

      比较遗憾的是上天并不会理睬我对谁谁谁有不爽。我和赵禹哲按照一样的轨迹的生长。托儿所待了大半年后正式入学幼儿园,之后是小学,再之后是初中。命中注定要让我俩纠缠一样,每次都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级,甚至锁死了同桌。幸亏初中时老师怕学生早恋不允许有男女同桌,但这依然没有改变一个维持了十几年的情况:我和赵禹哲每天相看两厌的时间比和自己爸妈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

      我叹一口气,感慨,还好打职业之后情况变了。赵禹哲在旁边低头捏着手里的可乐瓶,空空的易拉罐被捏出声音。我听到他好像在小声愤愤嘟囔什么,貌似是:我又没有讨厌你。

      哼。我冷冷一笑。

      都说了赵禹哲爱装逼还喜欢被人夸,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就被他选中成了他的劲敌兼榜样,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有把我当榜样。赵禹哲从小就有点黏我,应该是为了就近观察敌方动态方便他学习借鉴有朝一日超越。小小的我就有了一个随从,我到哪儿他到哪儿。他跟我一起一天天长大,只是面上从来不肯表露对我的崇拜,总是又傲又劲,让我常常很想动手打这个学人精。

      托儿所时我做什么他做什么,我睡觉他睡不着,就硬坐我旁边发呆。世界纷纷扰扰我们两个安静如初,老师每次瞥到这边都要露出感动的表情。幼儿园我交了个朋友不和他待一起,他就较劲似地广交朋友。某天不记得怎么了我和朋友闹别扭打起来,你拽我脸我揪你头发这种。其实动静不是很大,但可恶的赵禹哲像是一直盯着这边似的,第一时间就噔噔噔跑去告了老师。打得头发散乱的我很快收获了怒气冲冲的老师和脸皱成一团的赵禹哲各一枚。那一天我被狠狠批评了,赵禹哲被大力表扬了。我怨念地盯他,发现这告状精进步了,这次被夸竟然没表现出得意的样子,撇着嘴皱着眉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到了小学这个人和我较劲得更明显了。我功课做得好他就妄图做得更好,每次考试都要和我争夺第一。我参加学校班级什么活动他也一个不落全参加。每次班长的竞选我俩都要激烈对打。还好老师从成绩排名出发,最终公正定下一男一女两个班长,我正的,他副的。此人阴险,大概在各种激烈比拼中落败让他对我怨念深重。我上课打瞌睡是概率事件,每节课概率百分之八十的那种。作为我的同桌他应该肩负起在老师面前过来时把我喊醒的责任。但常常,等我感受到危机从睡梦中苏醒,最先看到的是赵禹哲侧头、眼睛一眨不眨愣愣看着我打瞌睡的傻样,而他背后站着的老师,默默向我投来“慈爱”的目光。

      盯着同桌打瞌睡的样子发呆或许很傻,但还是在课上困得头点个不停的我更傻一点。我被老师当反面榜样揪起来了。教室最后排,阳光从后门上方的玻璃窗里洒进来,光线里能看见空气中的尘埃在浮动。我孤零零地靠着背后的黑板站好,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黑板,余光中能发现赵禹哲频频回头看我,转一下又转一下,被老师警告性地点名回答问题也不改。

      下课后被罚站的我回到位置,赵禹哲会红着脸起身让位置,同时讷讷地跟我说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我已经进化成老油条了,但是第一次被罚站时我还是觉得羞耻的,抿着嘴眼眶里包着眼泪,窘迫到谁都不想搭理。说起来是我当时幼稚任性,赵禹哲并没有帮我分担上课打瞌睡被抓住风险的义务,换个其他同学做我同桌我绝对不会有这种要求。但赵禹哲就是不一样的,虽然我总把我们的关系定义为冤家,但冤家赵禹哲就是最特殊的。所以他一说话我更生气了,头一扭,把书在桌上一挪,定了条分界线,意图就此和他绝交。

      赵禹哲好像被我这动作吓到了。

      他垂着头手里攥着一包面巾纸,坐在自己位置上僵硬得一动不动,像个死寂的雕塑。我的眼泪还没止住,他突然也哭起来了。“啪嗒”一声一滴泪珠掉到他手里的那包纸的塑料包装上,然后他开始小声地吸鼻子。听到动静我耳尖动了动,讶异地扭头看他。也许就是这个动作给了他一个缓和的信号,或者说给他了点主动破冰的勇气。小小的赵禹哲猛地转过来朝我,举起手里的纸,像在给皇帝上供什么贡品一样,大着声音喊,语气里还略微带点哭腔:

      “呜、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了嘛!我给你擦眼泪好不好?”

      赵禹哲喊的真的超级大声啊。全班如同一只鸡一样安静下来。

      我眼眶里还有眼泪,看什么东西都有些模模糊糊的。透过眼泪我看到赵禹哲的眼泪。他哭得比我还厉害,眼眶很红,泪水汇聚成清澈的湖泊,然后满溢,流淌,最后在颊边将落未落。他的鼻尖也红红的,咬着唇的嘴巴有些抖,像个受惊的小兽。我猜赵禹哲的眼泪和我一样烫。

      我想,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装逼大王赵禹哲哭呢。其实感觉有点可爱。于是我凑近他扬起脸,恩准他拿纸给我擦眼泪,算是我在说:好吧,我原谅你了,我不和你绝交了。

      赵禹哲小心翼翼抽了一张面巾纸,扔掉,再抽干净的第二张,屏住呼吸捏着纸给我擦眼泪,力度很轻柔。我盯着赵禹哲,他给我擦干净脸之后,朝我笑得相当低眉顺眼。

      到了初中,赵禹哲还在跟我较劲,并且范围有所扩展。十三四岁是少年春心萌动的时候吧——我都抓到过赵禹哲看青梅竹马爱情故事呢。中国绝对禁止早恋。在十八岁之前它仿佛是个绝对禁忌的话题,但是越禁忌才越蠢蠢欲动。况且情潮的涌动和海水的涌动一样无法遏制。情感的交流是人类的呼吸,就像海水的起伏是地球的脉动。

      每次我去食堂抢饭,总能看见维持着暧昧距离的小情侣们。他们不并肩走,怕老师抓,就维持着一前一后的生涩距离,多走一步少走一步两人都能牵上手。这种朦胧的修饰最能说明情愫。不像我和赵禹哲,我们走路永远并肩,说话打闹从不扭捏,这恰恰说明我俩的感情清清白白单单纯纯。当然防止领导老师们误会,我已经严肃要求赵禹哲在学校别和我这样走在一起。

      这就是赵禹哲新找到的可以和我较劲的地方。进入初中后我们都有收到过表白,口头形式的或者书信形式的,有时甚至能在谁暗恋谁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某天放学人散了大半。我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一旁靠墙安静等我的赵禹哲神色奇怪。突然凑到我旁边期期艾艾开口:“你、你是不是,有好几个人告白啊?”

      “干嘛?”我疑惑地看他,然后觉得震惊,“赵禹哲!别告诉我你这个也要比!”

      ……我没有!他瞪我,一会儿又很郁闷似的叹口气。我收拾好的书包,他自然地接过。南方的教学楼有长长的开放式走廊,傍晚散学的时候,黄昏的阳光和天边的晚霞都很美很绚烂。我的心像天上悠悠的云一样自在,想着放学路上买点什么小吃,下楼梯时一步跳两三个台阶,欢快到想变成会飞的鸟。赵禹哲一言不发地跟了会儿,突然又一脸紧张别扭地跟我说,你告诉我是哪几个人嘛。

      我本来什么都不想告诉他,况且表白的有几个人分别叫什么名字我自己都记不清。这个年纪的喜欢大多青涩,还没有成熟到能收获的季节,于是喜欢也浅浅的,或许过几天就消失了。我和赵禹哲其实都不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对这个问题像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一路跟到我家书房坐我旁边,写作业时也冷不丁问一下。我嫌他烦胡乱报了一个数字,任他坐旁边神色不爽皱着眉较劲去吧。

      爱装逼的赵禹哲,黏人学人的赵禹哲,爱和我较劲的赵禹哲。我能细数出他的一大堆缺点。他有着所有中二小子共有的狂妄,我骂他蠢蛋他还不乐意,跟我吵嘴说我是个瞌睡大王是个蠢木头。

      我们要聊对方的黑历史能聊五天五夜也不嫌累,仿佛大脑只用来记彼此的缺点。但是不是这样的。爱打打闹闹吵嘴的我们都知道对方的特别。十五年的人生我们只缺席了最懵懂无知的前三年,而就这样我们还要对这牙牙学语的三年进行一个互相造谣,仿佛恨不得生来就认识。我们认清对方所有身上的坏毛病,可我们仍能像家人一样包容彼此所有的缺点。我们从不张口说“爱”,是因为我们心知肚明,陪伴的十几年让我们的友谊毫不逊色于血缘纽带。

      因此赵禹哲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是无可替代的。对我来说他绝不仅仅是个“好朋友”。我们作为两个独立的个体共享对方的人生,像天南地北的两支水系最终在湿云中交融,命中注定到自然而然。我想大概很少能有人收获上天这样的恩赐,所以遇到赵禹哲我很幸运。

      荣耀在我们小学的时候就问世了,上初中时它已经风靡到家喻户晓,成为一款名副其实的国民游戏。班上几乎所有同学都有玩,有的甚至相当沉迷。老师家长大多对这款游戏深恶痛绝。只能说幸好荣耀不是手游,没办法在学校里打。

      我和赵禹哲是同一天入坑荣耀的,后来不约而同地都沉迷其中。比其他人幸运的是我们的爸妈对我俩打游戏并不持坚决反对态度,于是在有限度的默许下我和赵禹哲逐渐猖狂。初中的作业有点多,放学后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分工做,五六门功课基本上你负责一半我负责一半,最后互相抄一抄改一改。剩下的时间我们就各自跑回家,插卡登机进荣耀。他玩元素法师很有一套,我玩狂剑得心应手。

      我们两个渐渐在游戏里出了名。

      赵禹哲十四岁我也陪他过。他的生日在七月,很好的月份,如果在八月我们要焦心补暑假作业的。七月就正好,我们可以成天窝在空调房里吃着西瓜打着游戏,也可以在街道上流着汗无所事事的乱逛,从不需要掰着指头烦躁地想还有多少天就开学。

      南京好玩的地方很多,但是我和赵禹哲在这儿住了十四年,什么地方都玩过了。于是赵禹哲迎来十四岁的那个零点,我们两个,很普通地就躺在小区楼顶的天台上。

      夏夜的味道很好闻,天台上凉风习习,只是地面很硬。我和赵禹哲并肩躺在地上,我的头发蜿蜒着沾染上地面的灰尘。我说我回去又要洗头了,赵禹哲说我也,你的洗发水什么牌子的,好闻。

      我送他的十四岁礼物是一个绘本,几米的《月亮忘记了》。我拿着书上来的,现在才送给他。赵禹哲打开手机手电筒,把手机倒扣在地上,就着暗淡的光翻看起来,还不忘锐评我其实是又文艺上了。

      我踢他,让他把灯关掉,蚊子全飞过来吸血了。赵禹哲沉默着照做。

      我们很文艺地说要看星空。但是晚上早看不到什么星星了,只有莹润可爱的月亮安静地挂着,它像是永远不觉得寂寞。深夜到处都黑漆漆的,深夜到处都静悄悄的,在这种环境下人甚至会孤独到怀疑自己是否存在。幸运的是我能感受到赵禹哲手臂的热度,感受到他的气息,于是知道我存在,并且不是一个人存在。

      这像是那本绘本里描绘的,“世界停电的夜晚,他们爬到屋顶,静静欣赏黑暗世界的惊喜。

      没有人与他们分享这神秘安静的时刻。”

      我侧过头,在月亮吝啬的光辉中努力辨认赵禹哲的脸。原来他也正侧着头看我。我开口,祝他生日快乐。赵禹哲轻轻嗯了一声。

      “你想当职业选手吗?”赵禹哲突然问。他想做任何决定却都要先问我,好像我做他也做,我不做他也不做。

      他这么一问,我其实就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问,我也能知道他想打荣耀,他想像其他电竞明星一样,站在闪闪发光的比赛场上,想让所有人都为自己侧目。

      我也想。我说,我也想。

      天台上只有月亮见证了我们的愿望,我和赵禹哲共享的愿望。

      月亮会忘记吗?月亮忘记也没关系。因为我们自己会记得,我们会替对方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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