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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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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铭扬打电话说安岁消息那会儿,沈迟叙正在办公大楼里面开小组会议。电话中断了会议室的财报内容,他的声音仿若尖刀,顺着声线一寸寸地遁入心脏:“沈迟叙,安、安岁吞药,自杀了。”
沈迟叙怔愣地坐在会议室的靠背椅上,周围静谧到没有任何声音,手机的电流顺着声波涌入脑海,让他对这一切的反应都变得格外麻木,像一台破旧到无法做出回应的老式机器。
不知停顿了多久,他猛地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飞奔到市中心的第一医院。
生命如此珍贵,安岁,你那么聪明,一定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你那么顽强,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沈迟叙一口气连闯了三个红灯,不顾一切地冲到医院,他喘着气,双腿一瘫,跪在了急救室的门口,头也跟着微微低垂,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筋疲力竭。
徐铭阳浑身僵硬地过去搀扶着他,想要让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待结果,“医生还在给他洗胃,不知道昨天什么时候吞下了整整两盒安眠药……今早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人事不省了……”
一番话说完,不知道沈迟叙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只将头低下,身子微微躬起,像一块儿木头,整个人僵在了那儿。
只听“砰”地一声轻响,急救室的灯开始变了颜色,安岁从里面被推出来的时候连脸上的五官是什么模样都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身子被一块儿白布掩盖着。
沈迟叙望着面前的那一块儿白布,他甚至不敢相信那躺在上面的人会是曾经许诺要和他共度一生的挚爱。
沈迟叙缓步向前,右手颤抖地掀起白布的一角,直到安岁那一张陶瓷般煞白的脸浮现在面前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开始失声痛哭……
“发现的太晚了,再加上病人的求生欲不强……”一旁的医生摘下口罩,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沈迟叙仍旧不肯相信这一切,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一般大喊道:“安岁,去你大爷的!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你现在一走了之算什么事儿!”
他忍不住摇晃着一旁的床榻,试图唤醒沉睡的爱人,“安岁,不带你这样的,你给我起来,快起来啊!”
然而剧烈的抖动和歇斯底里的吼声并没有唤醒白布之下的那副躯壳,他看上去像似平静的海面,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掀起。
徐铭阳立刻上前,拉住冲动的男人,“三哥,你冷静点!安岁已经走了,你就放过他吧,让他在人间的最后一程可以一路走好。”
“都他妈给老子滚!”沈迟叙一把将徐铭阳推倒在地,继续对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说道:“岁岁,他不可能死的!”
“我的宝贝,他不会死的!”
“岁岁,你快醒过来,看看我啊!”他轻抚着安岁的眼睛,任他如何揉搓却始终不曾睁开。
“看着我,你快醒过来啊!”
……
四十多年过去了,沈迟叙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情变得情绪崩溃到这个地步 ,哪怕是他年少时遭逢母亲去世,甚至乎发现父亲背叛,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失控。
沈迟叙喊累了,只抽泣地将头埋在安岁的颈窝处,安岁静静地躺在那一张病床上,他的五官秀气到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看上去极为柔和的一张脸,却也充满着十足的男性魅力,那双扎眼的修长睫毛下,曾有一双瞳色极深的桃花眼,右眼的眼角处有一颗淡淡的泪痣。
沈迟叙不禁想起安岁从前害羞时总喜欢将头埋进被窝里,每到这时候他都会搂住安岁的细腰,低头去看,而后亲吻对方,但安岁却也总是躲开,于是他总能瞧见对方背对着他的那双红透了的耳后根。
如今爱人逝去,两人自此天人永隔。
沈迟叙像似不相信这一切,依旧不顾好友反对,固执地将安岁带回了他们从前相识的那座老宅。
老宅内有一颗挺拔而又古老的梧桐树。
刚过十二月,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月光透过梧桐枝桠撒下一地光影,枯黄的梧桐叶铺满了整个庭院,层层叠叠的,一片又一片。
此刻,沈迟叙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望着窗外梧桐树上泛黄的枝桠,又看了看床上沉睡的爱人,不知看了多久,沈迟叙的眼睫毛煽动了下,嘴角微微挑起,接着眼睛也弯了起来,但他眼眶总是泪汪汪的,嘴里喃喃自语地说着:“好了,安岁,我们别开小时候那些幼稚的玩笑了,你好好的睡一觉之后就醒过来,好嘛?”
“宝宝,你睡一觉过后,就醒过来好不好?求你了。”他拉着安岁带着钻戒的那只手,握在手心,又放在唇角,轻轻地吻了吻。
冰冷的卧室内没有任何声响,回答他的也只是此刻的寂静。
……
他就这样守着那具沉睡的躯体,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沈迟叙不知道自己几时睡了过去,但他记得自己睡着之后做了个梦——
梦里是1982年初春,母亲去世后,他随父亲搬到了沈家祖宅,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那是他第一次见北方的漫天飘雪,也是他和安岁初识的第一天……
“少爷,起床了。”吴管家在房门外轻敲了三下门之后,缓缓说道。
沈迟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恍然从噩梦之中惊醒,客厅长廊处的灯光明晃晃地亮着,照得室内一片寂静,他坐起身,环顾四周,看着室内熟悉的陈设,又望向窗外那颗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少爷,您起了没有啊?”吴管家问完,又停顿了片刻,似乎察觉到室内没有丝毫动静,“安岁都上学去了,少爷,您也快点儿起吧,不然上学迟到被先生发现怕是又要挨一顿毒打……”
听到“安岁”名字的那一刻,沈迟叙的心脏忍不住抽痛了一瞬,他穿上拖鞋,一口气冲到门边,打开房门,有些焦急地问道:“你是说安岁?安岁还活着?”
见少爷开了门,吴管家抬起的手又稍稍落下,听到对方突然问出的奇怪问题,他有些迟钝地答道:“活、活着啊。”
“太好了。”沈迟叙用很低的声音喃喃自语地说着:“安岁,他还在。”
此刻,他还处在一种如梦初醒的恍惚之中,分不清面前的一切到底真实的梦境还是虚幻的现实?
他走到床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打开衣柜,见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少年人该穿的衣服,不免又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1982年啊。”吴管家走上前,将今天该穿的学生服递过去,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询问道:“少年,您这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可能睡久了,有些犯迷糊。”沈迟叙接过衣裳,笑着随口答道。
听到年份的那一刻,他恍然愣了两秒,依稀记得这是他刚来天津的第一年冬,也是他和安岁朝夕相处的第一年,这一年他做了很多伤害对方的事情,譬如晚上将沾满血迹的死老鼠塞进他的被子;会趁父亲不在时拿石头砸对方,砸到头破血流;会将各种有毒的蛇偷偷藏在他的房间,也总会在半夜装神弄鬼地故意吓唬他……
上诉事件通通都是十七岁的沈迟叙对十六岁的安岁犯下的种种罪行,在如今看来,简直算是罄竹难书。
而安岁呢,他高瘦清冷的气质向来习惯了沉默寡言,那张俊秀又白净的脸庞常常一言不发,看上去礼貌又疏离,但眼神中却始终透着一股绝不服输的倔强,哪怕是被欺负的浑身是伤,也依旧不肯向人低头。
——
命运无常,在过往的三十年里,他不懂如何是爱,所以将恨意当□□,用这样的方式和安岁纠缠了三十多年,从未停止。
直到昨晚,安岁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那一切。
而今时光又再一次倒回在他和安岁产生羁绊的第一年。
他不知道当下的自己是真的重生?
还是安岁死后寄托给他的一场虚空大梦?
“少爷,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吴管家见少爷披上了校服,一会儿又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放着今天正好要换的洗漱用品。
“你直说啊,跟我还绕什么弯子?”沈迟叙顺手接过,并动作迅速地在浴室刷起了牙。
吴管家犹豫了一阵,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少爷,您还是少欺负人家安岁吧,再怎么样他跟您一样,还是个孩子,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话说完,吴管家便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他不指望少爷能够听进去,但看到那些不公时,总该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发声,哪怕他的声音微不足道。
出乎意料地是,沈迟叙在听到这一声劝说后,居然郑重其事地说:“知道了,我会的。”
他的这一声回答显得格外珍重,令面前的管家都不禁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沈迟叙自然看到了管家眼底流露出的那一份情绪,他也是至今才明白,原来自己对安岁的爱从一开始就已经深入骨髓,只是三十年的纠缠和折磨让他明白的太迟。
从来一次,他只希望过去因他而发生在安岁身上的种种不幸可以全被改写。
他,沈迟叙不愿再做安岁悲剧人生的主导者;他要安岁此后的人生都平安顺遂,并能如愿长成一颗茂盛的苍天大树。
——
沈迟叙换好校服,火急火燎地背上包便往湖心一中的校门口冲。
吴管家生平第一次见少爷如此着急赶着去学校,心中惊讶之余不免耐心劝道:“少爷,您慢点儿,吃完饭再走啊!司机已经把车备好了,不会迟到的。”
沈迟叙瞥了眼外面阴沉的天气,拿起岛台上的伞,一边冲出院门,一边说道:“不吃了。”
等他吃完赶过去都快上课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快一点儿到校,并赶在上课之前见到安岁!
那个活蹦乱跳的、充满生机的安岁!
沈迟叙一口气冲到高二(5)班的门口,从后门进去,见安岁的位置还是空的,他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响上课铃。
他见(5)班教室的走廊上站着一堆人,有个男生看上去有些眼熟,应该是安岁的同桌,但他早已不记得那人名字,只走过去,碰了下对方的肩膀,语气着急地问道:“安岁呢?他去哪儿了?”
那男同学见他居然问起安岁来,表情明显有些吃惊,但还是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好、好像在厕所。”
沈迟叙得到答复后便拼命地往高二教学楼外的厕所跑去,仿佛他要是在晚上一秒钟,安岁还活着的美梦就要破碎了。
“三哥,干嘛去呢?”
沈迟叙一步三四个台阶地往下蹦,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是徐铭阳,他初高中时候最要好的兄弟。
见他没回应,徐铭阳一把揪住沈迟叙的校服,语气拽拽地问道:“沈迟叙,问你话呢?还一个劲儿的往前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赶着去奔丧呢。”
沈迟叙甩开徐铭阳拉住他校服的那只手,心说:可去你妈的乌鸦嘴吧。
我昨晚接了你的电话之后,拼了命赶去医院见安岁,可不就成了奔丧吗?
现在无论如何,他的第一件事儿都是见到安岁——那个活生生的、朝气蓬勃的安岁。
“我去趟厕所,忙你的去吧,别跟着我。”沈迟叙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厕所里面冲。
徐铭阳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抹飞奔的背影,忍不住大喊道:“沈迟叙,你大爷的,就算内急也没必要那么急吧,搞得好像你屎盆子要炸了一样!”
那一长串的尾音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被越拉越远,沈迟叙冲进厕所,却迎面撞上了一具略微冰冷的身体。
“对、对不起。”对方明明是被撞的那个,却还是习惯性地道了歉。
沈迟叙听到那一丝熟悉的声音,心脏不由得漏了一拍,感受到对方被撞到之后身体明显颤抖,而后又迅速后退的动作,他抬眸,对上了安岁怯弱又不安的眼神。
安岁抬头,瞧见撞到自己的那人是沈迟叙,瞳孔瞬间放大了一倍,眼里满是惊恐,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往后再退了几步,两人瞬息之间能有几米远。
沈迟叙吸了口气,脚步缓缓向前,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安岁,喉结滑动,带着一丝苦涩,有些哽咽道:“安岁,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