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抚我顶》候鸟不见

9、第 9 章

　　米安思睡得并不安稳。
　　她躺在床上，皱紧了眉头，冷汗一滴一滴地冒了出来，很快又被被褥吸收。
　　在这魔力耗尽，新的魔力注入她身体的夜晚，她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光景。
　　好像是一个漆黑的舞台，一个婴孩被高摆在祭台之上，周围一圈一圈的烛光将她包围起来。她朝着天空无知地伸出手，握紧又松开，仿佛是在向谁讨要着什么。
　　那孩子到底是谁呢？她在向谁索要什么呢？谁来告诉她这些答案。
　　她恍惚起来，她好像就是那个婴孩，咿咿呀呀，说着不成调的话语；她好像又站在乌黑静默的人群外，竭力远眺，看见了被供奉的自己。
　　祭台上的小孩有着一双纯粹而耀眼的火红色双眼，金发颜色极浅，几乎要和白皙的皮肤合二为一。她在不断朝天空抓着，稚嫩的双手毫无规律地在空中晃动，此刻的孩子尚且年幼，她还不懂什么叫做吸取魔力，她只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部分，于是她痛苦着哭嚎，鲜血从她的眼睛、口鼻缓慢淌出，但围观者中没有一个人走上起来救救这个孩子。
　　他们先是怯怯不安着私语了一番，而后又集体陷入了沉默。
　　随着孩童哭声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唱起了祈祷诗。
　　为什么是祈祷诗？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躁动不安的人群跟着领头人唱起了祈祷诗：
　　我的神明
　　我们的、伟大的、全知全能的无上神明
　　请回应我们的请求
　　您听，这个孩子在哭泣
　　您看，这片大地陷入黑暗
　　您瞧，我们亟待拯救
　　我们的、伟大的、全知全能的无上神明
　　我们祈求您
　　祈求您降临
　　祈求您拯救这个孩子
　　祈求您拯救
　　所有陷入黑暗中的我们
　　……
　　鲜血还在淌，已经浸润了紧抱着她的被褥。
　　这是什么祈祷诗？米安思迷迷糊糊地思考着，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版本的祈祷诗，这是什么编造出来的童谣吗？可是下一秒，神明真的降临了。
　　神明凭空浮现在婴孩的上空，一头飘逸的黑发在散落在身后，她背对着窥探者，手中的法杖高高举起，璀璨的，镶嵌着流光溢彩的钻石法杖。她反手紧握法杖，下一秒，那法杖就化作一把银剑，于是她单手举剑，剑身与地面平行，接着，朝着以自身为圆心，优雅又不乏力道，挥出璀璨的一剑。剑气所波及之处，身穿黑袍的人一个接一个湮灭，只余了了尘埃。
　　就在她转过身正对着窥探者时，她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一双银白色的，不含任何感情的双眼。
　　就在窥探者震惊之余，她将剑高高抛弃，剑尖朝下极速坠去，就在剑尖即将触及婴孩时，她抓住了剑柄，接着，决绝地、毫不留情地用剑刺穿了婴孩的心脏。
　　婴孩已经停止了挣扎，走向黑暗的双眼已经缓慢闭上，鲜血不再流淌，神明给她的那一剑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那把剑已经消失了，此刻神明手中再无任何法器，而她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整理了一下婴孩的被褥，轻声唤风，吹散了所有的蜡烛和余烬。
　　在做完这一切后，她似乎有所感应一般，朝着窥探者所在的位置遥遥看来；刹那间，神明就出现在了窥探者眼前，她手中还闪着一团耀眼而圣洁的光，窥探者猝不及防地对上她那双银白色的双眼，被她熟悉的容貌一惊，她下意识往身后一躲；米安思却在那一瞬间睁开了眼。
　　她喘息着，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那是谁？修莉娅大人？窥探者是谁？我？那个婴孩是谁？米安思？
　　我是谁？
　　米安思用力地拽着自己的长发，似乎想要强迫自己再想起些什么，但一个带着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你在干什么？”修莉娅从门口探了颗头出来，她眨巴了两下眼，是在有些不太能理解米安思此刻的行为。
　　米安思怔怔地看着那双银白色双眼，手上的劲不自觉松开了，左手下意识抚上心脏的位置，喃喃道“我不知道，修莉娅大人。好像有点不舒服，心脏的位置……”
　　话音未落，泪先落下。
　　米安思看着泪珠在被子上绽出一个水花，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不止。
　　修莉娅快走两步，在床前蹲下，一把掀开米安思的刘海，两人额头相贴，修莉娅握上米安思的小手，魔力缓慢流转。半晌后，她挪开了自己的额头，“没生病吧？”
　　米安思疲惫地摇摇头。“没有就好，只是心脏不舒服吗？”修莉娅挪开了头，手依旧紧抓着米安思，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女孩在颤抖。
　　她在害怕什么？
　　算了，小孩子而已，无非就是做了噩梦。修莉娅松开手，用自己的衣袖擦去米安思脸上的泪痕，又把米安思的刘海和碎发理了理，最后站起身，“走吧，夏穆琳做了些面包。我去外面买了一些肉来，应该够我们吃一段时间了。”
　　米安思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亦步亦趋，跟上了修莉娅的步伐，这次她走得更慢了一些，她抬头仰望这个传说中的“神女赐福者”、她梦中的“神明”，她这一刻才意识修莉娅大人的长发看起来要比梦中那时还要长上不少。
　　是因为仰视的原因吗？米安思注视着修莉娅的背影，她看起来和梦中不太一样。
　　修莉娅注意到她的视线，回头望去，发现这个小不点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她轻轻“嗯？”了一声，反而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虑中的米安思。她伸出手去，示意米安思牵上她，米安思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手牵上了她。
　　修莉娅领着米安思推开餐厅的门，刚出炉的面包还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但夏穆琳已经不见了踪影。
　　“还是老样子啊……”修莉娅嘀咕了一句，她顺手把一块面包塞到米安思手中，“你先吃着。我把肉处理了就来。”
　　米安思捧着手中带着余温的面包，看向挽上衣袖，准备大干一场的修莉娅，她有些惊讶，“修莉娅大人，您原来会做饭吗？”
　　修莉娅把自己的长发绑好，“对啊，很早以前学的。”
　　很早……那得多早啊……米安思找了个位置，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看着修莉娅熟练地处理食材，熟悉到和她使用法杖吟唱魔法那样。修莉娅大人以前是干什么的呢？……她小口小口地咀嚼着面包，这面包烤的松松软软，不像她以前在福利院吃过的那种硬硬的，需要沾水才能咽下去的面包。
　　关于梦境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不少，她现在脑中只觉得，跟着修莉娅大人真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啊。
　　修莉娅把肉送进烤炉，等上一段时间后，她又借助自己的魔法把烤肉端出。小麦的芬芳为烤肉增上了一层温暖的感觉，米安思看着为自己切割肉类的修莉娅，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对待什么不可失之物一般。
　　米安思看着她切好了自己的食物，把盘子推到自己身前，“吃吧。”
　　“谢谢你，修莉娅大人。”米安思小声说。
　　“嗯？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修莉娅吃得尽兴，完全没注意到米安思的话。
　　“……面包和烤肉都很好吃……”米安思换了个说法。
　　“嗯。”修莉娅回了她一声。
　　真的很好吃，修莉娅大人，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我们能不能就像这样，一直幸福地生活在这里……
　　两人用完餐，夜色已悄然降临大地，星幕低垂，繁星窣语。
　　修莉娅点燃了餐厅里的灯，暗黄色的灯光温暖了整个餐厅，但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修莉娅和米安思两人，反倒显得空空荡荡。米安思将吃剩的餐盘收起来，打算拿到后厨去洗。路过料理台时，却发现那里还放着一份烤肉，被修莉娅用魔法包裹着，此刻还散发的淡淡的肉香。“修莉娅大人，这一份是……？”米安思望着那盘精致的餐饭，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给夏穆琳的。”修莉娅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一片黑暗的修道院发呆。
　　玻璃的倒影中，她看见米安思端起了那盘肉，不断举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把它放回了原位。
　　“修莉娅大人，您有没有想过，万一夏穆琳大人不会吃呢？”她低垂着头，声音带上一丝暗哑。
　　“随便她吧。”修莉娅装过头，看向这个金发的孩子，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份多出来的烤肉会让她这么不开心。
　　女孩注意到修莉娅的目光，她咬了咬下唇，扭过头抱着餐盘去清洗了。
　　唉……这孩子……修莉娅叹了口气，她又怎么了？
　　看着米安思远去的背影，她心思又跳到了别的地方，明天吧，明天就开始教这孩子使用魔法。
　　等待修莉娅房里的灯彻底暗了下去，夏穆琳的房间才亮起了灯，孤孤零零的，在暗夜中如同游魂的一抹。夏穆琳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提灯，推开了餐厅的门。
　　她没有开灯，但料理台上的面包和烤肉还散发着微光，透着一股暖意。夏穆琳点燃桌上的烛台，从橱柜里拿出刀叉，小心翼翼地切开烤肉，一点一点地吃下。
　　终末，她放下刀叉，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沾满她的脸庞：“你还是一点样子没变啊，修莉娅姐姐。”
　　彼时的修莉娅睡在随意铺在地板上的床铺，睡梦中，嘴角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这一幕被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米安思收进眼底。
　　“修莉娅大人……”她轻声念着，她想起来下午的那个梦，想起来那双银白色的双眼。
　　“我是否该信任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