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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的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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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眠千里迢迢回到家乡,下了高铁。
站台上,人头攒动,成群的归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车轮滚过台阶,发出咕噜的声响,和嘈杂的行人声,交杂在一起。
混乱繁忙,熙熙攘攘。
夕阳西下,霞光昏黄,被飞速疾驰的列车切割,掠夺了几分余热,又很快恢复如常。
她也是归人,芸芸众生中忙碌的一个。
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只是忙里偷闲,这次专门回来,是为了颜冬的婚礼。
她不知道给这对新人带什么新婚礼物,想着他们是森林婚礼,场地在一片茂密高大的水杉树下。
就带了一些永生花,其中,还有高中时候,校园花坛种的最多的紫藤。
新郎颜冬和新娘仲夏,结缘就在那年高三四月份的紫藤花季。
听说就连婚纱照,都是征求了班主任的同意,回去母校拍的。
那天,颜冬在已经好多年没有动过的高中班级群里,发了他和仲夏的电子请帖。
婚纱照里的两个人笑得甜美,沐浴在爱河里。
背景是一片夺目的紫色,妖艳。
衬得他们更是般配,才子佳人,从古至今都是佳话,养眼。
从他们身后茂盛的紫藤花海来看,大概是花期最盛的时候,回去拍的。
岁眠猜测着。
高中的紫藤萝花架,几乎蔓延了整个高中的风雨连廊。
每年四五月份,繁花似锦,世界陷入一片紫光的海洋里。
不仅是背书的好地方,也是情侣的好去处。
无论是暧昧中,还是成了的。
又或者,站在楼上,想看他们成没成的。
岁眠,就是后者。
看着颜冬,在无数人的起哄之中,向仲夏告白了。
可惜,郎才女貌的青春故事,才刚有苗头,就被德育处主任给截胡了。
只是高三毕业后,又从别的地方听到。
“夏冬”cp又死灰复燃了,是在18岁,他们那届上大学的秋天。
年少的爱情最不被人看好,尤其是上了大学,要面对的诱惑诸多,岂是小小的高中可以比得上的。
一开始,包括岁眠在内,都以为,颜冬那样深藏不露的富家子弟,是不会喜欢仲夏太久的。
哪怕仲夏是高中的公认的校花,可是到了大学,有了对比,也终究是泯然众人。
可谁也没想到,在高中毕业后的第七年。
班级群里颜冬和仲夏的婚讯,把所有同学都炸了出来。
“又相信爱情了,谁说爱情长跑没有结果,这不就有了?”
“是啊,太感动了,什么时候,甜甜的爱情才会光顾我?”
“别的不说,这婚礼我去定了!刚好我就在老家。”
“那到时候就等着看校花校草的世纪婚礼了!”
……
一时间消息到了99+……
岁眠清晰地记得,看见这则消息,是雨打风吹落的秋夜。
那时她孤单一人留在公司加班,打开手机,往上翻着高中群消息。
她知道是有人结婚,群里才这么热闹。
不知道是谁,好事已定?
手指快速地把消息翻上去,带着一丝好奇。
只是没想到,会是颜冬和仲夏。
手机铛的一声砸到键盘,屏幕上疯狂的弹出一个字母d。
等她反应过来,几乎铺满了整个屏幕。
差点毁了她整个深夜加班的结果。
岁眠的手定在空中颤抖,心像是被短暂地抽出体内。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稳,惊慌。
很快,寒冷侵袭,笼罩着她。
她在秋天,体验了一次独她一个人,在严冬的感觉。
可惜,严冬不属于这个季节。
同样,颜冬也不属于她。
甚至,在无人问津的过去七年里,想必,其实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她。
这个曾经和颜冬,有过过节,平平无奇的女生。
岁眠在候车厅等着网约车过来,她定了全市最好的酒店,就在婚礼场地的不远处。
只是不知道,可不可以看得见,提前布置好的婚礼场地。
王子和公主的婚礼,自然应该如童话一般梦幻。
仲夏现在是知名的画家,审美自是不用说。
至于颜冬,不缺钱。
所以才为了仲夏的心愿,千挑万选,选中了这里。
生生地开辟了一条道路,装点成婚礼场地,不知道又废了多少人力物力。
看群里去帮忙的同学说,用得几乎是云南空运过来的真花。
不够的,几乎把本地的花店薅光了。
要不是学校不允许办婚礼,只怕是学校的那片紫藤花墙也不能幸免。
初恋,青春,回忆,都在那片紫藤花架里了。
真是可惜。
故事的起点,不是故事的终点。
岁眠最后在群里回复的,是简单的一句。
“新婚快乐。”
可很快,便被如洪流的祝福里淹没。
成为不被看清内容,就被划过的普通一句。
网约车司机是个健谈的。
岁眠听了一路他的喋喋不休,无非是家乡的变化,日新月异。
从前岁眠爱听。
现在,与她无关了。
既不感兴趣,也不觉得聒噪。
“回来了吗?”掌心的手机震动,岁眠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是高中同学,边远的消息。
她和边远这些年,因为工作上,有往来,所以偶尔能说上一两句。
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回来的,又何必多问一句?
她快速地敲着屏幕。
“你呢?回来参加颜冬的婚礼吗?”
边远很快又回复了一句。
“我昨天已经回来了,住在四季酒店,离他们婚礼场地近,我是来帮忙的。”
岁眠应该能想到的。
边远和仲夏,高二那年一同转学过来,怎么可能不来?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七年之后,还是如此亲厚。
不像她和颜冬,连联系方式,都删了。
只不过,她是被删的那个。
岁眠回了一个哦字,就又放下了手机。
车辆驶过大桥,可以看见落日停留在江的尽头。
金黄如圆饼,没有了刺眼,也没有炙热。
照在人脸上,暖洋洋的。
江水微波粼粼,泛着金光,轮船向着光的方向远航。
岁眠只想起一句。
“落霞与孤雁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落日时分了。
那年,陪她看落日的,还是颜冬。
虽然是阴差阳错,可是,那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美好了。
“你回来住在哪里?”
边远的信息又发了过来,他今天似乎格外多话?
岁眠不想和他说,和他同一个酒店。
只是说了句,住朋友家里。
其实她自己明白,她哪里有什么朋友?
只是不想见面。
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进婚礼的殿堂,看着他们登对的模样,看着他们获得幸福。
可事与愿违,她在四季酒店下车,还是撞见了边远。
以及,新郎颜冬。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装,上衣胸前湿了一片,像是沁出了汗,裤腿在膝盖上方,小腿的肌肉线条流利。
背着一个黑色的斜肩包,篮球夹在手里。
他还是那样爱打篮球。
他走在明黄的夕阳里,头发都像是渡上了金色,每迈出一步,全身修长的轮廓又清晰了几分。
就像当年,他无数次,在篮球场尽情地挥洒汗水的场景。
阳光,热情,永远不会疲倦。
只有晚自习的铃声,才能阻止,他对于篮球的热爱。
那时,岁眠趴在宿舍阳台的铁护栏,远远地。
哪怕他们穿着一样的颜色的球衣,阵型换来换去。
她都能一眼,找到哪一个是他。
3号,永远是他的标志数字。
从栏杆冷得冻手,到炙热烫人。
岁眠都没有缺席过,他在球场挥汗如雨的时候。
少女小鹿般的眼睛里,只有少年跳跃的光影。
她多渴望时间永远停留在,他还没发现自己偷看的时候。
关于颜冬的无数记忆碎片,拼凑成岁眠对于高中生活的所有实感。
哪怕是七年未见,哪怕现在夕阳已落。
他永远都是晴天,光芒万丈。
可她的世界依旧如昨,阴雨连绵。
他们是不同的两个维度。
如赤诚灼热,如谎言冰冷。
五行不合,水火难容。
岁眠拉着行李箱,又躲进了网约车里。
司机疑惑地问她:“咋了?拉下东西了?”
眼看着边远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完蛋,下一秒,他们一定会发现自己的。
她只觉得窘迫,只能对着司机说道。
“师傅,去桥下饭店,我饿了。”
“呦?还知道桥下饭店,看来,是本地人嘛……”
岁眠没有时间理会他,只是让他赶紧开走。
可司机迟迟没动,颇为遗憾的口气,叹道。
“可惜啊,两年发洪水,桥下饭店,已经不在啦……”
岁眠一愣,以前高中时候,他们常点的小店,原来已经没了……
“诶,小姑娘,带你去小吃街吧,那里现在,装修得可气派了,你们年轻人喜欢……”
岁眠摆了摆手,客气地向他婉拒。
他的唠叨,倒是让她心里多了几分暖意。
再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颜冬的身影。
岁眠松了口气,她拉着行李箱去前台办入住。
很不巧,还是遇上了边远。
“岁眠?”他慢慢地从会客区走过来,直到看清她的脸,才确信了眼睛看到的一切。
“不是说,你去朋友家住吗?”
岁眠只能强装镇定,“我朋友家里养猫了,我猫毛过敏,所以不去了。”
边远没有质疑,只是看着岁眠办理的房型,对着前台说了句。
“给这位小姐升房,最好的江景套间,记在颜冬先生账上。”
岁眠下意识地拦住他的举动,“这怎么可以?”
边远:“没事的,这酒店,就是颜冬名下的,还是这次婚礼之后的主会场。”
“再说了,都是老同学,他结婚,本就是要接待同学才对。”
尽管边远说得头头是道,可岁眠仍然觉得不妥。
“你不必有负担,我们班里来的,多数都是这么安排的……”
岁眠听着,更是不愿意住了。
她可不想出门,就遇上一堆老同学。
边远见她踌躇,只对着前台说了句。
“选一个江景中型房就好了。”
岁眠没有再说话,边远接过她的行李箱。
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
只有空气置换机器的呼呼声,彼此不说话,有些尴尬。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这么认为?”
边远微笑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岁眠看向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他现在在经营一家海上冲浪俱乐部,是一名教练。
风吹日晒,难免这个肤色,也是正常。
至少没有被晒成黑炭。
她想起,高中时候边远白得发光,甚至比仲夏的皮肤还白上几分。
被人起了个绰号“白娘子”。
后来要排练戏剧大赛,岁眠记得,白素贞的角色,就是他反串的。
被边远撺掇着,他们这一组,基本都是反串,为了喜剧效果。
岁眠演了法海,仲夏演了许仙。
至于颜冬,他本来无心参加,可最后也被迫安上小青的角色。
岁眠至今都能记起,他们两个一米八的男汉子。
裹着一青一白的仙女裙,不管合不合身,也硬是要把身体挤进去的窘迫模样。
她想着往事,忍不住噗嗤一笑。
笑声回荡,岁眠很快捂住了嘴。
她的笑太突兀,太尴尬,就连她自己,都想快点到达目标楼层。
越是想,可是电梯运行得越慢。
“笑什么?”
边远目光柔和,眼底藏着一丝玩笑。
“他们两个结婚,你还能笑出来?看来……”
“你是真的放下了……”
这话一下击中了她,从脚底传来一阵缓缓的失重感。
心底慌乱,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很快电梯叮咚一声,她抢先出去了。
岁眠迈着大步,慌乱地找着房号,生怕后面拉着行李的边远跟上。
放不放下,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边远的腿长,三两下追上了她。
皮鞋踩着地毯,没有声响,只有轮子滚动的声音。
岁眠找到了房间,她转身。
边远就站在她的身后,身形修长,气质沉稳,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他和高中的时候,似乎除了肤色的变化,没有别的区别。
不会拒人千里之外,永远带着笑。
“如果你真的放下了,可不可以再考虑我……”
“我可以等……一直等下去。”
岁眠瞳孔震惊,滞住了呼吸,房卡无意识地滑落。
他的眼睛是明媚的桃花眼,此刻,黯然失色,写着渴望,写着请求。
甚至还有一些可以察觉的失望……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还在高三那年。
边远也曾经,从云端坠下,放下身段,去求她的喜欢。
可是,不喜欢一个人,就是不喜欢。
不会因为时间的延长,事件的经历,以及根本不需要的陪伴。
而日久生情。
她不愿意欺骗他。
就像她不愿意欺骗自己,她已经放下了颜冬那样。
自欺欺人,谎言始终都有戳破的那天。
只是越长大,越学会了伪装。
假装和自己和解,和别人和解。
其实都是带上了体面的面具起舞,无论,面具下的心,多千疮百孔,多心有不甘。
就像,她可以堂而皇之地。
来参加他们两个的婚礼,献上她最诚挚的祝福。
哪怕有人会说她惺惺作态。
哪怕有人会说她不怀好意。
可就算有再多的流言蜚语,她始终都会来这一趟。
走廊尽头,走来一个袅娜的身影,音调尖锐。
“呦?这不是班长岁眠嘛?”
“哦?还有边大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