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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十八章 临平 ...

  •   八方巨海位于东海尽头,跃过东海,便是人间。
      临平镇靠近东海,是东海附近以及海上诸岛渔民前往内陆中心城市的必经之地。
      时节已近初夏,日头渐渐失了春日的和煦谦柔,慢慢显露出蒸烤灼人的狰狞面目。树木枝头的叶子长势茂盛、浓绿如墨,细细密密地挤作一团,织成一把绿绸大伞,给地面投下灰黑的阴影。偶尔一阵风吹过,带来一股海水腥涩的味道,不仅没有半分凉意,反而吹得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脸膛赤红,额上沁出豆大油腻的汗珠。
      在行人皆为生计往来奔走的时候,却有一行人颇与众不同、引人注目。为首一人看似略略年长,二十七八岁的翩翩公子模样,身姿修长,面容俊逸,眸中却半明半暗地,盘桓着一抹忧色,乌发简单地用一根白色丝带缚住,丝绸面的白袍子轻飘飘地略显空荡,毫不张扬的装束,却依旧掩不住那超脱凡尘的风华。
      身后的二人是一男一女,都是一副少年男女模样。那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灵动地四处乱看,红唇温润,晶莹剔透的两颊,隐隐绽出些粉桃色,上身是纯白中衣窄袖,外套一件白底、点缀着几朵零星紫藤花的半臂衫,于胸下处结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下身是纯白色棉布诃子裙,简洁素雅,反而愈显精灵可爱。另一少年则是鼻梁挺直,目如朗星,眉宇间透着一股豪放爽朗的气概,猿臂蜂腰,玄色长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健美挺拔的身形。
      这如仙人般飘然出众的三人一出现在平凡的临平镇,立刻引起了轰动。那些一年到头居于海边的姑娘妇人们,每日所见不过是些脸膛被海风吹得红通通皱巴巴的汉子,何曾见过这般清淡儒雅的人物,一个个忘记了手中的活计,直勾勾盯着三人悠然地当街而过。
      三岛十洲是天界和人界的交接点之一,三界的交界处,皆有上古神祗设下的结界,三界六道之人,均生活于各自的地界内,不可擅自破结界而出。
      十洲之内,尚属天庭,可仙法往来,出了十洲,入八方巨海,巨海尽头,接东海,由此,便是人界。
      一行人出了三岛十洲后,便如凡人般赶路。数月以来,对于华胥一事,离殊一直心怀歉疚,可又无可奈何。不论原因是什么,结果都是华胥因自己而死,不是因师父而死,所以自然不能怨恨师父。
      对于华胥,师父到底怎么想,人都去了,所谓的交代还能改变什么?
      何况所谓喜欢,再迷糊至此也粗通大概,绝不是对等的事情。华胥那么喜欢师父,师父喜欢的却是白如槿,可白如槿已经嫁做他人妇(我的老天,自己当初裸/体被师父看光光后,还苦苦哀求让师父对自己的名节负责呢……),多绕多复杂的一个圈子,自己是万不能再掉进去插上一脚了。
      那“名节”的故事,反正只是天知地知,自己知,师父知,再无旁人知,还是作罢的好,如此,师父便还是师父,还是华胥心心念念的那个法力无边、笑傲风云的东华上仙,而不是谁的枕边人。
      纠结纠结再纠结,却终是理不出一个头绪,对于一棵树来说,感情委实是件费脑费力费心的事情。在凤麟洲养伤的时候已经纠结数月,实在无心好好的人世之旅,又将大好春光浪费在纠结上,离殊左右猛摇晃了一阵头,想着要把这一团乱麻都从脑中晃走。
      陆吾回头瞧见师妹摇头摇得和岛上撒娇讨食的麒麟一般,心中觉得好笑,拍拍她的头。
      “师妹,你这是干嘛呢?”
      “别理我,我烦着呢。”
      一贯温柔可爱的师妹,竟然,竟然,竟然如此凶悍硬朗地和自己说话,陆吾单纯的小心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背过身去,死命咬了几口袖子,调整了下心态,又转过脸来,一脸讨好的笑意,指指街边的那琳琅满目的摊子。
      “你第一次来人间,不看看这许多有趣的物什,光低头瞅路面,多浪费啊。”
      被他这么一提醒,离殊恍然大悟,这才抬头欣赏身边的景物。
      临平是个海边渔民集镇,天晴的日子,男人多半出海打渔,留些老弱妇孺在家,在自家门外支个小摊,做些小本生意,所卖以珊瑚,珍珠,各色海鲜,海菜为主,间或有几个卖馄饨,饺子等民间小吃的。
      离殊第一次看到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珊瑚,少见多怪地惊呼漂亮啊漂亮,叫完就买下,让陆吾抱着;看到珍珠,又是两眼放光,在脖子上挂了一串又一串,听店主一句姑娘戴了真是好看极了,就小手一挥,又叫陆吾全部拿上;遇到馄饨摊,吃!遇到饺子摊,还吃!遇到卖烤鱼的摊子,继续吃!!!。
      纠结什么的,就留给凤麟洲吧。
      行到一处街角,看到一个奇怪的摊子,围着一圈大小不一的娃娃,叽叽喳喳地对着摊主说话。
      离殊孩子心性,被那群小孩吸引了过去,也凑上去看,只见货担子上放着一口锅,锅中橙色粘稠的糖水丝丝地冒着热气,间或浮起一两个泡泡。
      头发花白的摊主用一根竹签子灵活地伸进糖锅中,搅了一搅,沾上一小团粘糖,然后另一手执着一个尖尖的刻刀形状的东西,迅速的在那糖块上翻飞起来,眨眼间,一只活灵活现的开屏孔雀就在摊主的手下变了出来。点这孔雀的孩子乐得手舞足蹈,递过一个铜板,喜滋滋地舔着孔雀跑了开去。旁边还没等到自己的糖人的孩子俱是一副羡慕不已的神色。
      离殊咽了咽口水,貌似又是一个好吃、好玩、兼好看的东西呢。
      “师父,您的摊子可否借在下做一个糖人?”
      摊主抬头,见是一个衣着体面、容貌清秀的公子,忙站起身,将位子让了出来。
      旁边围观的小娃娃们也甚是诧异,一个一个瞪大眼睛,看着那公子哥的纤纤玉手拿起竹签……
      公子是美好的,动作是业余的。竹签上的糖团粘得过大,在签子大有分崩离析的架势。
      离殊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师父这是要干吗呢?
      东华拿起刻刀笨拙地在凝固的糖块上移动,每一刀都刻得很不容易,看得旁边的人都心里颤巍巍的,就怕他刀子一歪,把自个给割伤了。
      在一片注视的目光中,和糖块奋斗了许久的东华,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终于放下刻刀,递给摊主两个铜板,道了声多谢。
      东华轻轻牵起呆立一旁的离殊的手,走出人群,举起那个形状难以描摹的糖人,对着阳光,怔怔看了一会,苦笑一声,感慨道:“我这手艺,和一千年前一样臭。”
      诶?一千年前的糖人?莫非……华胥……
      离殊还没想明白,东华已经把那个糖人递到了面前。
      “呆瓜树,你吃吧。”
      “师父……”
      东华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带着一丝落寞。
      晌午时分,日头毒辣,三人找了间客栈歇脚。
      临平是个小镇,客栈也就“如归客栈”一家,简单,却不失整洁,大堂里摆着七八张方桌,其中四五张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些吃饭的客人。
      正在柜台里头拨着算盘珠子的胖胖掌柜见来了客人,赶紧迎了上来。
      “几位,要打尖还是要吃饭呢?”
      东华环视四周,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先来几样清淡小菜,一壶清酒,准备三间上房。”
      “好嘞!小的明白。”掌柜转身去安排。
      随着酒菜一起上来的还有满脸堆笑的掌柜。
      “那个,三位客官,实在不巧,小店的上房只剩两间了,要不,”他的绿豆眼滴溜溜地绕着离殊转了两圈,“委屈公子和小娘子一间,这位小哥一间,如何?”
      听到这话,东华和离殊均是尴尬地红了一红,陆吾一愣,愤怒地跳到板凳上指责道:  “你这人,怎得这般说话没谱,那是我师父与师妹!我和我师父一间房,小师妹单独一间房。”
      掌柜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连连拱手道歉。
      大堂中的其他客人见到这三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进门,都盯着看了好一会。
      经由华胥的口,了解了师父的过去,弱水之难,华胥以命救命,无形之中,给两人之间横了一条鸿沟。现在,被掌柜这么一说,离殊更加觉着窘迫非常,遂低头盯着面前杯子中的茶叶有如春日吐芽般慢慢舒展,浮浮沉沉,百无聊赖地听着堂中客人们的闲话。
      “听说了没有?邻国华国的国君给我们陛下递交求亲国书了!”
      “我也听说了。还有更稀奇的。据说华国有四位太子殿下要来求亲呢。”
      “奇了!咱们夏国不就一个太子,那华国怎得有四个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华国国君据说是个老色鬼,后宫佳丽三千,子嗣甚多,所以选出其中最有才能的四位立为太子,说日后看各位太子的能力以及民心所向,最终选一位继承皇位呢。”
      “也就是说,并非大太子就一定继承皇位,而是四人机会均等?”
      “正是。”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咱们薰华公主的美貌虽然冠绝天下,可四位太子也是出了名的惊才绝艳……”
      “是啊是啊,四位太子倾城而动,总有那么一点匪夷所思……”
      “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只要日子安定,吃得饱穿得暖,那管那许多杂事……”
      “呵呵,还真想亲眼瞅瞅这传说中貌比天人、雅人深致的四位太子哪……”
      离殊的耳朵被隔座的谈话生生吸引了过去。
      公主?太子?联姻?难道人间不像天界一般,大家都在一个天帝的统辖之下么?
      她脸上的红霞渐渐退去,侧耳认真听着旁座聊天。从东华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好看的下巴和莹白的脖颈勾勒出一条柔和的曲线,像个陶瓷做的娇憨娃娃,隐隐约约竟然与千年前的华胥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师父师父!”
      一声轻唤将他的视线和思绪都拉了回来,他尴尬地低眸,装作细心品茶的样子,鬓边的几缕黑发垂下,将他的神情笼罩进一片光华水缎的阴影中。
      “天下不都是天下人的天下么?怎么那么多国呢?”
      好奇宝宝提问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过,皇帝作为天下人的父母代天下人统治天下。所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皇帝就是人间的天帝?大伙都听皇帝的,对吧?”
      他点头赞同,神色恢复如常,耐心解释道:“人间的皇帝可不只一个。天下以中原为中心,中原之地,三国鼎立,而各有强弱。华、夏二国最强,其皇室均是上古神祗的后裔,皆有稀疏的神血遗留,相较普通凡人活得长久许多。最后也是最弱的一国,是中原南部边缘地区的东夷。”
      “为什么东夷最弱呢?”
      “中原之地,水土丰饶,最为富庶,已经被华夏两国各分一半。东夷所处的是瘴疠肆虐的南部边缘,环境恶劣,百姓生活自然不易,故而国力积弱。况且,东夷体制也异于华、夏,乃是松散的部落联盟,各个小部落首领定期朝见盟主以示忠诚。”
      “既然国力弱,体制也差,那东夷何以与华夏两个大国并立呢?”她的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
      东华也不厌烦,一边闲适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回答:“人间有句话叫做哀兵必胜。东夷虽弱,却晓得身边有华、夏两个虎视眈眈的敌人,因此,异常团结。”
      “除了这三国之外,人间的天下便没有别的了么?”
      “天下之大,自然不止这些。此三国外,便都是蛮荒之地。你我现在所处的是东海之滨。西面是流沙之地,终年干旱无雨,居住着神秘的楼兰一族。南方炎热干燥,人烟稀少,是火烈鸟一族的居所。剩下的北地乃一片雪域冰原,终年不见天日,为黑暗所笼罩,华国、夏国的许多罪大恶极的罪犯便被流放到这北地雪域。所以,北地又被称为死域。”
      北地的恐怖听得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人间,看来挺复杂。
      “你所见太少,仅是这个世间好的一面。人世险恶,现在三国的和平共处不过是一时的苟安,是彼此没有实力吞并对方的无奈之举。终有一日,会有人起来打破这秩序的。”
      东华见她吃惊的模样,淡淡一笑,扫了一眼窗外安宁和乐的景象,语调沧桑,彷佛看透白云苍狗。
      “为什么要改变?我看临平镇的人们过得挺好的呀。”
      东华自斟自饮了好几杯,彷佛是听了她的问话回答,又彷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声音低如落叶坠地。
      “神仙厌弃妖魔鬼怪,说他们作恶多端;妖魔鬼怪痛恨神仙,觉得我们这些神仙打着天道的幌子,凌驾于人、地二界。彼此都想除对方而后快。凡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千万年来,既有意欲一统三界的魔君,也有下令杀尽地界妖魔的天帝……同样的道理,只有一统,只有天下人皆为我族人,身在上位的皇帝方能安心。”
      一口气说了许多后,再无言语,只端着酒杯眯望着窗外。
      刚才红日高照,阳光灿烂的天空,此时,却被一片片厚重的乌云所笼罩,那乌云好像青黑色的火焰,燃尽了整个天空。金色火蛇般的闪电彷佛不满乌云遮天蔽日的横行,伴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那火焰中蜿蜒撕咬。远处,海上波浪滔天,狂风怒号,黄土、落叶被风卷起,在半空中凌乱地翻飞,许多农家的茅草屋在狂风的撼动下,摇摇欲坠,天如倾墨,恍若夜色降临,这景象让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萧瑟苍凉的感觉。
      “要变天了……”
      东华呷了一口清酒,声音低似轻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十八章 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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