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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暮沉楚天阔(四) ...

  •   三月的陈都还有些冷,连日的阴雨将整座城都浸染得雾气蒙蒙,仿佛轻轻一拧,就能拧出一片汪洋来。
      路上行人都神情恹恹的,撑着油纸伞步履匆匆,但即便如此,衣带仍旧沾染了潮气,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王大夫的独女秀秀,此时正坐在药铺门边挑拣药材,手中的田七翻来覆去已拣了好几遍,眼睛却一直落在街角上。
      药童路过她身后,忍不住调侃了一句,“秀秀小姐,你是在挑药材还是挑心上人?”
      少女的心思总是很容易一眼看穿,秀秀微红了脸,啐道,“莫要胡说。”
      她张望了许久,街角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灰衣少年身形挺拔修长,有着少年独有的流畅肩颈线条,走路不紧不慢的,却姿态从容,轻盈优雅。
      他没有撑伞,手中拎着隔壁街上“春满阁”的烧鸡,穿过雨雾渐渐走到近前,露出那张苍白俊秀的脸。
      少年仿若心中有事,此时正半垂着眼,纤长的眼睫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在雨中更添一股脆弱美感。
      秀秀莫名就红了脸,站起来在门边拣了一把伞,小跑到少年身旁,“苏迟哥哥,你怎么没带伞,身上都淋湿了。”
      她羞涩着偷偷伸手摸了摸苏迟的袖角,触手生温,竟是干的!
      秀秀正有些疑惑,苏迟却已不着痕迹侧让了一步,“抱歉,我赶时间。”
      “赶时间怎么不拿把伞?”看热闹的药童在门边喊了一句。
      秀秀有些羞恼,把伞推到苏迟怀里,“伞借你!”
      苏迟又侧了侧身,躲过那把伞,抬头看了药童一眼,对着秀秀微微欠身施了一礼,“多谢,我不用伞。”
      秀秀还待开口,见他头也不回,只能失落地撇了撇嘴,撑着伞回到药铺内,连门口的田七也不管了。
      药童叹了口气,上前将药材往店铺里挪了挪,怕飘上了春雨发了霉。
      苏迟未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转眼已转到了小院的巷口。
      他心中恹恹不快,是因为离月这次已出门将近三个月未归了。
      这些年,离月并不经常在陈都,每次出门归期不定,有时一个月,有时三五个月
      荆子楚管那叫“提灯夜游”。
      离月听了这个词,难得与苏迟解释了一句,天下不平,容易滋生怨灵,特别在战乱之地,她需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清理一遍,以免恶气四溢,惑乱人心。
      苏迟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能不能跟着你学除怨?”
      那时离月的神情有些奇怪,凝视了他好一会。
      苏迟不知离月透过他看到了谁,但却感觉到她似陷入了某种回忆。
      “修这条道,需断情绝爱,不生悲喜,若是心中有欲有求,在幻境中就容易被恶念侵蚀,反噬己身,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灵识俱散。这条道太危险,你还不适合。”
      苏迟已懂得了许多道理,自然不会再问,既然这么危险,为何还要去做?
      他知道,就如同当年选择赴死的姬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但苏迟,想走跟她一样的路。
      听到离月拒绝,苏迟笑着转移了话题,少年已经学会掩藏心事,哪怕知道会被拒绝,也不会轻易放弃。
      苏迟走到院外,看到离月房门敞着,心中一喜,整个人仿若忽然有了生气,几步奔到门前,“姐姐?”
      然而房内昏暗,荆子楚坐在床前,肃了颜色冷冷撇了他一眼。
      他挡在床前,只能看到离月身上垂下来红白交错的锦丝袍裙。
      苏迟变了脸,将烧鸡丢到一旁,大步上前,只见离月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
      荆子楚低声道,“无事,她刚睡下。”
      苏迟上前去拉离月的手,竟寒凉刺骨。
      “这是被怨煞之气反噬了。”荆子楚沉着脸,“十年前我在太阴山下遇到她时,她的内伤就如今日这般。”
      这还不是第一次?
      “我方才已替她驱除了部分煞气。”见苏迟脸色比躺着的离月还白上几分,荆子楚拍了拍他的肩,压着声音解释道,“世间讲究阴阳平衡,如今天下战乱,阴盛阳衰,她常年为此四处奔走,故而身体常年受怨气侵扰,阴寒异常。幸而她身上衣袍用天山寒蝉丝所织,可替她暖躯体挡寒气,但如今战乱愈多,她疲于奔命,受到反噬也是在所难免。”
      苏迟抬头看向角落那盏幻世灯,只见灯火暗淡,只余微光闪烁。
      荆子楚跟着望向角落,“那灯与她命息相连,才能不灭不熄。”
      那岂不是说明她此时亦如那风中残烛?
      直至此刻苏迟才深切体会她说所修的道太危险是何意,恨不能以身替她承受这些苦楚,不自觉攥紧离月的手。
      感到手下微动,离月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没你师父说的这么严重,只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好。”
      苏迟目光黑沉,抿着唇不说话。
      荆子楚轻笑一声,“小徒弟长大了,可不好忽悠。”
      离月有些无奈,撑着想坐起来,苏迟连忙扶她靠在床头。
      “你去帮我拿笔墨来。”
      苏迟依言从桌上拿了纸笔,离月就着他手写了一张方子,“这上面有些药并不常见,你在城里多问问。”
      荆子楚凑近看了看,目光微凝,却未开口。
      苏迟接过来仔细收好,又扶离月躺下来,“你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抓药。”
      见苏迟急匆匆出了门,荆子楚坐直了身子,语气有几分不满“你倒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离月微垂着眸,“我有分寸。”
      荆子楚轻嗤了一声,倒未置喙,站起来懒懒道,“不讨嫌打扰你休息了。”
      离月勉强点点头,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荆子楚见她睡去,肃着神色在她床前站了一会,又去取了炭盆燃上,才小心掩了门。

      雨天客少,秀秀正托着腮坐在柜台前发呆,想着下次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苏迟,也不知到时又要找什么理由才能同他搭上话。
      早知方才就多说几句,若能邀他进来坐坐,喝杯祛湿的药茶,那更是再好不过。
      正出神间,感到门外陡然一暗,似有人进来了。
      秀秀头也不抬,随口问道,“抓药还是看诊?若是看诊,大夫可不在。”
      “抓药。”嗓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沙哑,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药方递到眼前,略有些苍白却骨节分明,莫名的好看。
      秀秀陡然抬起头,差点一蹦三尺高,“苏迟哥哥!你怎么来了?”
      苏迟对眼前少女尚算有几分印象,但怎么称呼却不记得了,他推了推手中的药方,“劳烦,抓药!”
      秀秀却十分热情,给苏迟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祛湿茶,“天冷潮湿,苏迟哥哥先坐下来喝杯热茶,我这就帮你抓药。”
      她自幼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对药草十分熟悉,但药方上有几味药竟是第一次见,本十分自信的脸顿时有几分疑惑。
      “天冬,你过来看看。”秀秀冲在后堂研药的药童喊道。
      天冬应了一声,跑出来看到站在药柜前的苏迟,怔了一怔,冲秀秀挤眉弄眼,“有客你招待就行,我还忙着研药呢。”
      见他转身想走,秀秀一把扯住他,“快帮我看看,我们药堂里可有这几味药?”
      天冬接过方子,神色也有些迟疑,“这细辛虽不常见,前几年应还有些存货,但血风藤十分稀罕,我亦只在医书上见过。”
      苏迟冲天冬施了一礼,“不知城中哪家药铺有,劳烦告知。”
      天冬连忙还了一礼,“我师傅平日喜欢收集药材,这药我们这没有,料想城中其他药铺也是没有的。”
      苏迟有几分焦急,“不知贵师何在,可知哪里能生长此药?”
      秀秀见他心急,忙安抚道,“天冬也只是猜测,我们这就帮你去别家问问,若是都没有这血风藤,总能打听到哪里有的。”
      “血风藤?”
      王大夫站在门口,身后站着陈府送他回来的家仆。
      秀秀见到王大夫,眼睛一亮,跑到他身前,“阿爹可知道哪里有?”
      王大夫打量了一眼苏迟,“这藤生长在岭南腹地,那里瘴毒之气弥漫,寻常人难以进入,故而十分难寻,这位小公子若是着急,不如带我去看看病人,看有没有其他方子可以替代。”
      苏迟摇头,“她既知难寻,还写下这药,想来无可替代。”
      闻言王大夫面色有些不虞,“我行医数十年,倒未见过什么病症,非血风藤不可。”
      苏迟冲王大夫弯腰施了一礼,“多谢先生好意,既然此处没有,我再去别处问问。”
      秀秀见苏迟要走,连忙一把扯住他袖口,才发现他衣衫尽湿了,心中也忍不住替他焦急起来,冲王大夫跺脚道,“阿爹就帮帮他罢?”
      王大夫见女儿如此上心,又见少年眉眼端方,身姿挺拔,心中倒有几分了然,看向天冬。
      天冬聪颖,立刻道,“这是住在城南巷头的苏公子,家中只有一位长姐,三年多前秀秀小姐差点走失,还是苏公子找回的,当时您还亲自登门道谢了呢。”
      如此说来王大夫倒想起来这件往事,那年元宵灯会,十岁的秀秀在街上贪玩,竟被挤丢了,家中上下心急如焚,若不是苏迟将人送回,只怕早不知被拐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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