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青予渊》琪淇

3、荒渊烈影

　　荒渊的寂静，是无数怨念与煞气沉淀后的死寂。青月率领一队精锐，正沿着一条新撕裂的煞气裂隙边缘巡逻。

　　她步履轻捷，几乎无声，常年与这片土地共存，让她对任何细微的变动都异常敏感。

　　突然，脚下大地传来一阵不祥的震动，裂隙深处响起一声沉闷如雷的咆哮，带着令人牙酸的岩石碾碎声！

　　“戒备！”青月清冷的声音瞬间划破压抑的宁静。她几乎在异动传来的同时抬手结印，一道柔和而坚韧的月白色光幕瞬间在小队前方展开——“月华障壁”。

　　几乎就在光幕成型的刹那，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煞气如同决堤洪水般从裂隙中喷涌而出，狠狠撞在光幕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光幕剧烈波动，却牢牢护住了身后的士兵。

　　下一刻，一个庞然大物猛地撞开裂隙边缘的岩石，冲天而起！正是地煞蜥龙。

　　它身长数丈，覆盖着暗沉如铁、边缘锋利的鳞甲，三颗狰狞的头颅上，六只猩红的眼睛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欲。

　　粘稠的煞气如同活物般在它体表流动，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变得污浊。

　　“结‘锁灵阵’！限制它的行动，优先攻击左侧头颅旧伤！”

　　青月指令清晰迅速，同时身形已如一道离弦之箭，主动迎向蜥龙。

　　她深知，面对这种体型的凶物，被动防御只会被逐个击破。

　　士兵们反应迅捷，道道灵力锁链从阵中射出，缠向蜥龙的四肢和脖颈。然而蜥龙力量骇人，布满煞气的巨尾一记横扫，带着破空之声，瞬间崩断数条锁链，两名结阵士兵遭反噬，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嘴角溢血。

　　青月眼神一凛。不能硬拼！她利用自己娇小灵活的优势，在蜥龙狂暴的攻击间隙中穿梭。

　　一颗头颅喷出腐蚀性的暗绿毒液，她足尖轻点一块凸起的岩石，腰肢柔韧后折，毒液擦着她的鼻尖飞过，落在后方地面上，瞬间腐蚀出一个深坑。

　　另一颗头颅张开巨口咬来，她身形急转，如风中飘叶，险之又险地避开，同时手中月光凝聚，化作一柄细长光剑。

　　她没有选择攻击坚硬的鳞甲，而是将目标锁定在蜥龙左侧头颅上一道明显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疤上。

　　那里煞气翻涌，但防御相对薄弱。

　　“月华·破邪！”

　　她低喝一声，月凝刃剑尖绽放清冷光华，精准无比地刺入那道伤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油脂，伤口处顿时冒出嗤嗤黑烟，蜥龙左侧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嚎，攻击愈发疯狂。

　　“掩护统领！”副将墨玉大喊，士兵们奋力催动阵法，更多灵力锁链缠绕上去，虽然不断被挣断，却也极大限制了蜥龙的行动范围。

　　蜥龙被彻底激怒，三颗头颅齐齐转向青月，煞气在它口中汇聚，显然要发动范围攻击。

　　青月感受到那股毁灭性的能量正在急速攀升，心知不妙。

　　“不能让它释放出来！”

　　她眼中闪过决绝。双手急速变幻印诀，不再保留，全力引动荒渊上空那轮永恒朦胧的孤月洒下的微薄月华，结合自身纯净的灵力和对这片土地煞气的独特理解。

　　“凝冰缚！”

　　这一次，并非简单凝水成冰。只见空气中稀薄的水汽、乃至蜥龙体表流动的煞气凝液，都在她术法作用下，迅速凝结成无数幽蓝色的冰晶锁链！

　　这些锁链比士兵的灵力锁链更具韧性，并且带着强烈的净化寒意，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层层叠叠缠绕上蜥龙的脖颈、关节，特别是那三张正在凝聚煞气球的巨口！

　　“咔嚓…咔嚓…”冰链不断收紧、蔓延，蜥龙的动作为之一僵，口中凝聚的煞气球也变得不稳定起来。它疯狂挣扎，冰链寸寸碎裂，但又不断再生。

　　青月脸色微微发白，维持如此大范围的强力束缚术，对她的灵力消耗极大。

　　就在她与蜥龙陷入僵持，灵力急速消耗，蜥龙中间那颗头颅口中的煞气球虽被干扰却仍在艰难凝聚，眼看就要失控爆发的千钧一发之际……

　　天际，一道璀璨夺目、蕴含无上威严的金光，如同审判之矛，撕裂灰蒙的天幕，以超越视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那颗最危险的煞气球上！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狂暴的能量冲击四散，却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约束在一定范围内，未能肆虐开来。

　　金光散去，那道修长挺拔的银甲身影悄然降临，落在青月前方不远处的岩石上，背对着她，面向那暂时被压制住的巨妖。

　　青月喘息着，散去了即将耗尽的冰链术法，握紧月凝刃，警惕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实力深不可测的“不速之客”。

　　她的目光扫过对方纤尘不染的玄甲和猎猎作响的披风，心中飞速判断着对方的身份和意图。

　　只见那银甲神君甚至未曾回头看她一眼，只是淡漠地抬起手，对着仍在挣扎咆哮的地煞蜥龙，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寂灭。”

　　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白金色光束，无声无息地自他指尖迸发。光束看似缓慢，实则快得超越了思维，瞬间洞穿了蜥龙三颗头颅的核心！

　　蜥龙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所有动作停滞，猩红的眼珠瞬间黯淡，周身狂暴的煞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溃散。最终，它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烟尘。

　　战斗，在刹那间开始，也在刹那间结束。

　　金光散去，那道修长挺拔的银甲身影悄然降临，落在青月前方不远处的岩石上，背对着她。他仅用一指便瞬间诛灭强敌，实力深不可测。

　　青月紧握月凝刃，警惕未消。她正欲开口询问对方身份，身旁的副将却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道：“统领！是…是净渊神君！天界的战神！”

　　净渊神君？

　　青月脑海中迅速闪过关于这个名字的零星信息——

　　那是天界传说中的存在，地位尊崇，战力无双，是镇守天族、征伐四方的擎天之柱。

　　据说他性格孤僻冷峻，常年不苟言笑，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杀伐之神。

　　她从未想过，这等云端之上的人物，会亲身降临荒渊这苦寒之地。

　　就在这时，净渊缓缓转过身来。

　　首先映入青月眼帘的，是一张堪称完美的侧脸轮廓，线条冷硬如冰雕雪铸，在荒渊灰暗的光线下仿佛自带清辉。

　　当他完全转过身，正面相对时，即便是心性沉静如青月，眼底也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确实如传说中那般俊美非凡，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组合在一起却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那双眼睛尤其特别，眸色是罕见的浅淡，如同凝结了万载寒冰的湖面，深邃、冰冷，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刚才诛杀的不过是一只蝼蚁，而非凶悍大妖。

　　玄甲圣洁，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孤傲，与周围污浊煞气弥漫的环境格格不入。

　　然而，就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涌上青月心头。

　　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神君。但他的身上，似乎萦绕着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气息……不，不是煞气，也不是寻常天族人的清灵仙气，而是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感觉。

　　像是……像是荒渊深处，那轮孤寂了万年的冷月清辉，又像是某种她曾在懵懂岁月里，日复一日感受到的、带着微凉湿意的安宁。

　　这感觉飘忽不定，如同指尖流沙，她想抓住，却又无从捕捉。

　　是因为他强大的实力带来的压迫感吗？还是因为那过于完美的容貌令人恍惚？

　　副将见青月微怔，以为她被神君威仪所慑，连忙在一旁小声补充提醒道：“统领，快行礼啊！”

　　青月瞬间回神，压下心中那点莫名的异样。她收敛了月凝刃，依着军礼，抱拳躬身，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清晰却带着惯有的清冷：“荒渊巡防小队统领，青月，参见净渊神君。多谢神君出手相助。”

　　她的话语礼貌周全，但眼神中依旧保留着一丝属于荒渊守将的审慎。

　　净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审视冰冷而直接，掠过她染尘的军服、略显苍白的脸颊，最终定格在她那双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的眼眸上。

　　他并没有立刻回应她的感谢，反而用那听不出情绪的清冷嗓音问道：

　　“你是此地守将？” 语气平淡，仿佛只是确认一个事实。

　　“是。”青月简洁回答。

　　“此獠乃地煞蜥龙，非寻常小队可敌。”净渊的视线扫过地上妖尸和惊魂未定的士兵，最后回到青月脸上，“你应对得法，阻其肆虐，减少了下属伤亡。”

　　他的评价客观得近乎冷酷，听不出丝毫赞赏之意，仿佛只是在陈述战报。随即，他语气淡漠地吩咐：“将此间情况详呈你的上级，彻查裂隙松动缘由，加强监控。”

　　说完，他未再多看青月一眼，身形化作一道耀眼的金光，如同来时一般突兀，瞬息间便消失在天际，只留下荒渊亘古不变的灰蒙。

　　青月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微微蹙眉。副将和士兵们围拢过来，议论着神君的强大与冷峻。

　　而青月心中，却反复萦绕着那份转瞬即逝的熟悉感。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发间那根再普通不过的枯枝发簪——这是她化形时，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的东西。

　　为什么……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天界神君，产生那样古怪的感觉？

　　这莫名的涟漪，在她平静的心湖中，轻轻荡开了一圈迷雾。

　　初次相见，除妖的默契与身份的差距，已悄然埋下后续命运的种子。而净渊心中那点因“兰花小将”与荒渊环境的巨大反差而生出的“好奇”，已悄然种下。

　　就在净渊化作金光，离开荒渊，返回天界途中的那一刹那，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方才那抹在煞气中奋力搏杀的身影。

　　“竟能在地煞蜥龙手下支撑如此之久……”

　　他惯常审视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回溯着青月的每一个动作。

　　那份冷静，并非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而是在清晰判断敌我实力后的沉着应对。

　　下令结阵，掩护同伴，精准找出妖物旧伤……战术思路清晰得不像一个常年待在荒渊这等闭塞之地的普通守将。

　　“身法……很独特。”

　　他见过太多天界仙子的术法，华丽繁复，仙气缭绕，却总失之于矫揉。

　　而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如风中柔韧的兰草，摇曳生姿，却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

　　那种柔韧与精准的结合，带着一种野性的、未经雕琢的美感，仿佛她的战斗方式是从这片残酷土地本身领悟而来，是真正为生存而磨砺出的技艺。

　　最让他心中微动的是她施展的术法。那清冷的月华，分明与天界正统的煌煌之气不同，带着荒渊月夜特有的孤寂与寒意，却能与她的灵力完美融合，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克制、净化此地浓郁的煞气。

　　这绝非寻常功法所能达到，需要极高的悟性与对力量本质的深刻理解。

　　“以柔克刚，化戾气为己用……这等天赋，万年难遇。”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波澜。

　　他想起天界那些被精心培养、在演武场上姿态优雅的仙子，她们的实力或许不弱，但缺少一种东西——一种从血与火、绝望与挣扎中淬炼出的坚韧魂魄。

　　而这份魂魄，他在那个名叫青月的女将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军服上的尘土，手臂上被煞气侵蚀尚未完全消退的黑痕，以及那双清亮眸子里沉淀的冷静与决绝，都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更能说明她的成长环境。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好奇，如同悄然探出土壤的嫩芽。

　　她就像这片不毛之地上突兀绽放的一株奇花，姿态柔韧，根系却深深扎进坚硬的岩层，迎风傲雪。

　　这份矛盾与独特，与他记忆中百年前岩缝那株顽强兰草的影子，隐约重叠，却一时未能深想。

　　欣赏吗？是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见猎心喜的审视，如同一位铸剑大师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却蕴含无限可能的稀世铁胚。

　　他惯于掌控一切，而青月的出现，像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数，一个……值得观察和引导的对象。

　　金光划破天际，净渊眸中的细微波动已归于平寂，恢复成万年不变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