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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法私有制 ...

  •   注视是某种形式上的爱抚。当你注视到爱人的眼睛同时注视你时,那是一种精神和身体同时颤栗的紧张。但对我来说不是,对张宸落而言,更不是。现在我盯着他脖子右侧的三颗痣,仿佛要将它用激光消除,不许有任何人觊觎、想象,他无视我的任何动作,只是擦着嘴唇,抬头望着遮天蔽日的繁茂的梧桐叶。我知道他想抽一根烟,呛到心脏与所有器官都一起咳嗽、呕血的廉价烟,有梅雨潮气的烟。我同样无视了他的任何动作。我们的目光都落在对方,却无法愿意让对方做出自己想做的事。
      最后还是他开口,动作没有变,姿势没有变,只是喉咙嘶哑:“你该走了。”
      他是不是背着我抽烟了?怎么哑成这样?但是我无暇再管了,点头,应声,转身,一气呵成。后来他责怪我怎么当时一句话也没有留给他,带着嗔怪的语气。我很诚实地回答:
      “没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什么好说的。”
      妈妈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她走的步子缓了一些,左右看附近没有跟踪的人,才靠近我小声说道:“你服个软,说点好听的话,说不定他能给你一点钱。”
      心中莫名升起一团火,其实诸如此类的话她说过不知多少,我理应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许即将远离故国让我难以自持,我还是几乎用吼的语气回道:“我一分都不会要。别以为他给你钱我不知道,你还想要多少?”
      妈妈被吓了一跳,夸张地脚步和拉着的行李箱都不稳了,捂着胸口又左右看,偌大的机场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只有同样步履匆忙的旅者。
      “你看看你的态度,我是为了谁好……”
      我稍稍冷静了一些,却还是没有好话:“反正不是我。”
      说完是有些后悔的。她不是为了我,更没有为自己,我不该把矛头对准她的。
      妈妈亦是脸色铁青,她和从前几年非要争辩是非的样子不一样了,她不再多说话,只是慢步地走。机场播报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压着我心底的声音,催促我迈入远方。
      “我走后,别再和张宸落联系,也别再要钱。”
      前去检票进机前,我又对妈妈强调了一遍。
      “不要太惯着申智源了,现在家里的钱不够他挥霍的话就自己去挣。”
      妈妈点头,此刻与女儿的离别还是冲淡了彼此之间的冲突吧,我也眼眶微湿。她不再年轻,脸皮也厚,重男轻女,素质浅薄,可她还是我的妈妈,世界上与我联系最紧密的人。
      我转身不再看她,直到飞机起飞,也没有再回头。
      别回头,只是咬着牙继续向前走,这是我的处世之道。在遇到张宸落之前,我就这样蜷缩着,像只有保护壳的温吞的乌龟,直到遇到他,我才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我坚持就能挺过去的。
      S市的雨季在9月末进入秋季降雨模式,在阴湿潮冷的雨天,我第一次见到张宸落。彼时他还是内娱当家男团的成员,虽然跟其他队友相比资源不多,但凭借舞台魅力和综艺上的精彩表现,已然跻身娱乐圈一二线的中间位置,二线不至于,一线差点意思。
      我抱着室友导师要求的资料,冒雨赶到拍摄地。室友导师W老师是这部古装剧的礼仪指导老师,第一天开工就忘了带重要资料,堂堂教授在大雨里来回穿梭只为取由于疏忽而遗漏的资料未免狼狈,打电话给室友来送,室友偏偏前几天在湿滑的系楼大厅摔断了腿,再找其他学长学姐还要协调时间,正巧我在寝室,就拜托了我。甚至于心有愧地要给我报销来回通勤费、请我吃饭。我一口回绝,我不差这点钱,帮个忙而已,还没见过电视剧的拍摄现场呢。
      还是低估了秋雨的魅力,那天风刮得也厉害,幸亏地铁仍在运营,但在地铁和拍摄地之间的奔波中我的伞被吹的七扭八歪,没有任何承接雨的能力,于是我被淋了个通透。还好临走时拿了个塑料文件袋将厚厚的一沓A4纸包裹,不然真不好交代。其实我到如今也不理解现代社会还没个电子版吗?可能是老一派学究的风格吧。
      张宸落第一眼见到的印象肯定是可怜吧。平价的一身衣服,脚上还踩着洞洞鞋,灌进水后一走路就有咯吱的声音,不知是窘迫还是寒冷,我的身体一直发抖,发梢上的雨珠因此被抖落了好几滴。我就这样发抖着将怀里的文件袋掏了出来,并不雅观,像不精明的养蜂人兜售自己不成功的蜂蜜,小心翼翼又做贼心虚。好在室友导师由于太过紧急和匆忙,并没有在意文件袋是否淋湿或留有我的体温,只是接过来就转身走了。拍摄地的每个人都匆忙地在大雨里做着自己的事,这是一部架空的古装剧,远处机械臂下,男女主演们在雨中等待着导演开拍,助理们都打着宽大的伞,看不清谁在主演。我舒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心中盘算着上映可能要到明年了,没留神,就撞进了男人的肩膀。
      恍惚间,真以为自己穿越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张宸落,穿着一袭青衣白衫,戴着魏晋时飘逸的长发头套,好看得让人感到如此不真实。他远比镜头呈现的他好看多了,在男团里相貌并不尤其出众的他在现实中好看得让我不禁呆愣。
      我结结巴巴地说:“抱歉……我……”
      那他们团的门面得帅到什么程度?
      张宸落低头看了我一眼,抬手摸了摸被我撞了一下的左肩:“文件比人重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盯着他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甚至他的问题也好似听不清了一样:“什么……”
      我仍记得他眉头微蹙,标致的鼻尖如同悬胆,嫣红的薄唇轻启,叫来一旁的助理:“你带她去我休息室,看她淋的样子。”
      等到旁边的男助理过来拉我时,我才缓缓回过神来,连声说不用。助理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澜澜是你室友吧,我认识她,别害怕。”
      原来助理是澜澜的朋友,我放心了一些,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淋雨了而已,哪敢占用大明星的休息室呢,回宿舍洗个热水澡就好。但是助理一再坚持,又是朋友的朋友,不好回绝,就跟着他走了。
      恋恋不舍地回头时,张宸落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像晨起时铺满山野的薄雾一般,是梦吗,我刚才真的穿越了吗?等看到休息室的门牌号上写着“张宸落”三个大字时,我才恍惚发现并不是梦。
      休息室里还坐着一位女助理和女化妆师,见到我和男助理时微微张大了嘴巴以示惊讶,男助理向她们大体解释了一下,她们就到处找干毛巾、烧热水。我连连道谢,男助理引导我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我浑身湿透,实在不敢坐,他又帮我找了一件自称不穿了的衣服垫在上面,随后,他就去陪同艺人拍戏了。温暖的休息室,随和友好的工作人员让我备感舒适,坐了一会儿后觉得不能再麻烦人家了,准备起身道别。就在这时,张宸落下戏回来了。
      可能是戏份并不多的龙套角色吧,我想,居然这么快就拍完了。他仍然是古装扮相,依旧如天仙下凡,不知是衣服质感还是室内灯光很足,他几乎通身散发着柔焦的光泽感,随时生活在美颜的滤镜下。再次感叹镜头害人,如此长相居然没有那么突出,那么其他明星要好看到什么程度呢?没有第一次见面的大脑发懵的乍现感,我这次不是言之无物了,我跟着工作人员一起起身,低头致谢道:“感谢您的照顾,您,您拍戏辛苦了,那我就先走……”
      结结巴巴的话还未说完,张宸落又眉头未皱,把我惊得失声了。我从那时就很会看他的眼色,一举一动。他对我一点头,随后冲着我身后准备给他卸妆的工作人员说道:“怎么不让人家洗个澡?”
      没等工作人员解释,我就赶紧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回宿舍处理就好,已经很麻烦您了!”我说得很急,磕磕绊绊。
      他直视我的眼睛,被帅哥盯着是头一回。我当时想,可能是我的形象太糟糕,在娱乐圈混迹的他从未见过如此村姑。澜澜就评价过我,实在不像是F大读书的学生。我无所谓地回应她,我确实是从乡下出身。我在乡下长大,本科和硕士也都是在小城市读的,幸运地被导师录取到F大读博不过一年而已。如果不是F大给的补助足够多,我早就受不了物价横飞的生活而退学了。
      说起来我实在迟钝,等到他想要我的联系方式时,我还在想,他是因为错把我认成礼仪指导老师的学生了,也就是澜澜,想咨询我一些专业知识。我真的这样问他了:“您是想咨询相关专业知识吗?其实我是代我朋友送的,不懂这些。”
      张宸落递来手机的手悬在半空,听我这么说,竟然笑了:“那你懂什么?”
      我认真地回答道:“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之类的社科方向都还可以。”
      我们就这样加了联系方式。之后的几天,他还真的咨询了我很多问题,我在工位阅读文献或是写作论文几个小时后打开手机,总能接收到他的消息。虽然问的问题要么很基础,要么太高深,但是娱乐圈居然有如此好学之人,我非常感动,总是耐心解答。后来就慢慢多了其他消息,例如早晚饭,他如何筹办了第一场个人演唱会,拍的戏什么时候开播等等。
      那段时光,除了偶有前男友打扰,其余堪称完美。论文进展顺利,导师为人儒雅随和,室友澜澜的伤势渐好,等到可以下地时,她远在更南方的父母赶到S市,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一笔钱做照顾的费用,我也态度坚决地拒绝。最后以一顿饭为终,感谢他们的慷慨,我第一次去可以看到江景的名贵饭店,吃了不入味但是精致的饭食。
      就在这次饭桌上,和男助理小许是朋友的澜澜,向她父母和我讲了张宸落不为人知的一件事:他有一个无法忘怀的初恋情人。能吃到明星的私密瓜,对我来说是件稀罕事,澜澜压低声音说,我竖起耳朵听。那位初恋情人是曾经他险些被封杀时伸出手拉了他一把的千金小姐,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不过女方父母资金链断了,急需女儿联姻挽救,这才散了的。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和任何一个女生恋爱过,洁身自好的很。
      我开玩笑道:“他的粉丝真的有福了,爱豆没有恋爱的风险。”
      澜澜哈哈笑道:“那可不是,哪像我爱豆,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呢!哎,这些你可千万不要外传哦,不过说出去也没什么的,也没有实质证据。”
      我连声保证不会,大家又聊了点别的。那年我27岁,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对于张宸落的联系,不是不会多想,但如今看来,人家确实封心锁爱,我也没有什么能让大明星爱上的点,正如前男友所言,如果在大街上偶然遇到我,没有人的眼神会落在我身上超过3秒。反而觉得释然,还没吹起来的泡泡破碎了而已,怅然若失下的无可奈何。
      正叉起一块我要求煎得熟一点的牛排送到嘴边,张宸落仿佛神出鬼没一般迎面向我走来。追求氛围感的饭店灯光很暗,主要靠桌上的烛台借光,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薄底皮鞋走在地板上声音很小,可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同时也确认,他在向我走来。
      我默默地放下叉子,刚刚聊完那人的八卦,本人就突然出现,有种被当面揭穿的做贼心虚感。我用手肘碰了碰还在和父母聊天的澜澜,澜澜看清来人后也是惊了:“我的天,这是张……”
      张宸落手指放在薄唇中央,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站在我身侧,友好地先和澜澜父母问好后又和澜澜问好,最后才低头看了我一眼,但是并没有和我打招呼。
      我至今还记得,他身材纤细高挑,细细瘦瘦的影子映在我切好又放下的牛排之上,随着烛火的跳动变化大小。他身上是好闻的香水味,叫什么名字来着,松顶霜露?总之是可以让人联想到到湿漉漉的木头的味道。
      哪里得罪他了呢?或许是在这样名贵的餐厅和同样有钱的人寒暄,向他们展示认识如此寒酸的我很丢人吗?正在腹诽,却听见头顶上的声音飘出了这样一句话:“好久不见,张小姐……”
      原来我们离得那么近吗?好像他在我耳边温声细语一般。
      “可以劳驾随我走一趟吗?”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撞进他亮晶晶的眼波里,好看的人的眼睛里都是闪闪发光的,好像谁把星光、篝火、萤火、水光等一切自然光源统统塞进去,那光芒是一张巨大的捕鱼网,逃无可逃。
      还是有理智的,我清清嗓子,一边解下滑稽的围兜一边起身:“哦,好。”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张宸落,如同第一次一样,我们的见面是突发状况,我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在不该出现的任何场合都遇到了他,学生出现在拍摄场地,穷人出入豪华餐厅。
      他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我观察他的步子,匀速有力,不带声音。不知是不是身材比例的原因,他的身高看着比官方身高还要高一些,长腿一迈,我需要快走几步才能赶上。我数着他的步子,他两步,我就要三步,他迈左腿时我也要迈左腿……
      居然就这样走神,连他突然停住都反应不及,再次撞到他的肩膀,并且今天特地为了高档餐厅穿了高跟鞋,还好有他及时拉了一下胳膊,才没有真的被撞摔下去。
      包间区的长廊有服务员路过,礼貌地问张宸落需不需要帮助,他摇头拒绝,就这样拉着我的胳膊继续向前走。我当时想,要不甩开?只是胳膊而已,上次国际会议来的外国教授不也是和导师挽着胳膊一起赴宴来着,演艺圈的礼节更贴近西方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我心领神会,快跑了两步,从他的手中滑落,挽着他的胳膊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低头看我时我也抬头看他,视线再次相会时,他终于开口说要带我去哪。
      “我想和你签个协议。”
      过往接受的各种教育和看的小说里闪现的各式反派一齐在大脑中涌现,我咽了一口唾沫,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我不当法人。”
      张宸落一直沉静着的面部表情有些松动,似乎忍了又忍,才笑出声音:“什么法人,你想什么呢!”
      张宸落的笑容跟综艺里呈现的效果并不一样,综艺里的他总是笑得大声又夸张,现在的他笑得十分柔和,可是我还是坚信逗笑了他,因为他笑的时间很长,一直到我们走到预定的包间。
      包间的装潢比大厅里的还要豪华得夸张,偌大的圆桌围坐着此前见过的两个助理、化妆师,还有几个陌生人,应该都是工作人员。见到我时,那几个熟悉的人反而是最惊讶的。尤其是男助理,室友之前和我说了他的名字,木木。
      “怎么个意思,宸落啊……”
      木木看看我,又看看张宸落,似乎在等一个让他立刻晕眩的回答。
      “之前拟定的协议,拿出来吧。”
      张宸落推开一个椅子坐下,又示意我坐在他旁边。
      女助理冲我使眼色,天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无奈地摇着头,表示我也不清楚。
      木木有些崩溃地抱着头,反复向张宸落确定:“你认真的吗?找圈内的人更安全吧,你在事业上升期知道吗?”
      “我找你担心,不找你也担心,到底要我做什么?”
      张宸落有些脸色下沉,双手抱臂,反声问道。
      “那你找圈内人,你看我多说吗?”
      “我难道连这个都不能自主选择吗?”
      木木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个坐南,一个坐北,中间隔着的圆桌上满是精致的珍馐,四周一个说话的都没有,面面相觑。
      “那我问你。”木木转向我,“你还是个学生,对吗?跟艺人在一起,你能保证不到处说吗?分开后,能不落井下石吗?”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在一起和分开的含义,只不过是后话了。彼时的我只将在一起理解为字面含义,在一起,什么在一起,谁和谁在一起,问我干什么……
      “所以就签订协议,协议约束力大一些,就算圈外人也不会违约的。”
      张宸落回答道。
      我大概听明白什么意思了。
      谁不想和帅哥恋爱呢,我不免落俗,何况还是一个有钱的帅哥。但是我感到不舒服,没有人问我同意不同意,张宸落就直接把我拉过来。我不漂亮也没有钱,但是现代这个社会不至于没口饭吃,我至于贴上去吗?
      于是我开口说道:“万一我不想呢?”
      张宸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我会拒绝,他扭头看着我,他的眼神澄澈,仿佛可以看见我的身影,一身长款白色毛衣裙,短发别至耳后。
      这下木木竟然一致对外了,见到了不得了的事一般:“你拒绝?你现在的学费还是助学贷款吧,你拒绝什么?”
      澜澜这个人,情报原来是两边都给的。我也顾不上贫穷的羞耻与窘迫,回声道:“这能代表什么,代表国家愿意给我上学的机会,跟拒绝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能给你多少钱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值当的生气,我对自己说道,得罪一个人没有任何好处。我又一次推开椅子,打算转身就走。胳膊又一次被拉住,还是张宸落。我疑惑地看着他,心想,你小子还拽上瘾了?
      “没提前说明是我的问题,我以为你挽着我就是默认同意了,抱歉。”
      他看似十分诚恳地说道。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看出他的品性绝不是镜头和外人前呈现的和善、幽默、有礼,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送你。”
      他起身,和我一起走出门外。不管哪里的打工人都是苦涩的,好不容易聚个餐,还要在如此尴尬的时刻不动如山,忍住拼命八卦的念头。
      我们又一前一后走在长廊,这次我在前,他在后。我好奇,他也会数着我的步子吗?他会不会跟着一起放慢脚步抑或迈小一些。我忍不住停下,他居然也像我一样撞到我了。
      我不小心笑出了声。
      不久后跟着他去签所谓的协议那天,刚要动笔,他突然说不签了,相信我。木木的脸色比我刚进门的时候更黑了一些,从公司利益到个人发展给他痛陈利害。那天仿佛有如天助,按理说当时没我说话的份儿,爱情就是让人做出惊天动地的蠢事,我神出鬼没地问了一句:“爱豆恋爱就是麻烦哈。”
      木木一脸震惊地回答我:“什么恋爱?”
      “从来不是恋爱,只是包养关系。”他的初恋情人因为丈夫去世回国找到我后,我向她这样解释道。“他一直很爱你,我其实连替代品都不算的。”
      他的初恋情人,不仅长相美,气质佳,连名字都美,莫林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我深度怀疑,S市所有高档的酒店、咖啡馆、饭店都能看到江景,她约我去的这家咖啡馆也在能从露台看到江景,此刻落日余晖在西方将尽,吞没了东去的江水的一半。她就坐在我的对面,体贴地将最美的落日江景留给我观赏。夜风阵阵,撩起我已经留长的头发,我趁此赶紧流下一滴蓄谋已久的眼泪。
      “谢谢你这几年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莫林谢用非常温和客气的语气说道。
      哪篇论文上证实的来着,得出的结论是,有钱人在人际关系方面的智慧远不及穷人,因为他们不需要阿谀奉承、精打细算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我对她自诩女主人的语气感到不忿,可是如何反驳呢?而且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个物件嘛,到底有什么资格反驳呢?要怪就怪自己吧,那个时候木木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是吗?是我一厢情愿,也是我咎由自取。
      从农村到S市,我承认自己是一个不愿服输的人。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什么都愿意做,什么脸面都可以不要,每当身边朋友向我抱怨,要考试了,好紧张,要面试了,好紧张,你怎么一点也不慌呀?我都发自内心地回答,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我会拼尽全力得到的。
      对自己太自负了。我自嘲地笑了:“您客气了,其实这几年他照顾我更多。”
      莫林谢掩嘴而笑,姿态优雅:“我见到你还是觉得惊讶的,没想到,他会选择你。”
      我啜饮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尽力使自己看起来也同样优雅自然:“大多数人都会这么认为吧,我不漂亮,没有家世,其他方面更不必提了。”
      莫林谢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您比他还要年长两岁,是我比较惊讶的。”
      “哦?”
      “男人都喜欢年纪小的吧,我的丈夫,哦不,前夫,比我年长近30岁呢。”
      “或许是本身就喜欢姐姐类型的呢。”
      “是吗。”莫林谢的汤匙一声又一声地剐蹭着杯底,“我就比他小。”
      我不懂她突然提起年龄意欲何为,是炫耀自己年龄小?年龄小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是人生最痛苦的时候,离30岁越近反而越从容。
      她似乎有读心术一般,看着我噗嗤一笑:“你肯定纳闷了,我突然说这个干嘛。因为,这是你和我最不像的地方。”
      如此说辞实在是抬举我,刚想从各个方面进行反驳,没想到她挥手叫来自己的管家,被伺候着披上雍贵的丝纱披肩:“宸落哥哥呢,他发誓会一直爱我,所以,我还是蛮在意你跟我的相像程度呢。”
      说罢,从管家的上衣口袋拿出一张支票,还很贴心地准备了笔:“这么多年你辛苦了,宸落给你的钱是一回事,我也得表示一下,你随意填。”
      我叹着气,苦情剧的剧情还是上演了,如果自己还不再演一下,都对不起已经搭好的戏台了。我起身接过管家递来的纸和笔,一下又一下地撕个粉碎。莫林谢呆愣了两秒,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的白色披肩被风吹起一角,她突然笑了:“有意思,我在电视剧里见过。”
      她重新让管家拉开椅子,我们又坐下,聊了许多事。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像一个邻家小姑娘,多次无视管家递来的眼色,甚至中途要求管家从加长林肯车上再拿一件外套给我,夜里临江,天气湿凉。
      她先说起自己的前夫,一个幽默风趣的老头,喜欢在院子里种很多蔬菜瓜果,乐呵呵地送给邻居们,在国外流行海葬和树葬的风气里,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他回不了故土,却也要葬在土里。她那时才明白,土地对一个中国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谈起那场突然带走丈夫的疾病,她眼眶微红,更显容貌动人。后来她力排众议,自己抱着骨灰,把他埋在了家族墓地,让他和第一任妻子合葬。我问她,那你百年之后呢?
      她不再掩嘴以遮住自己本就明媚可爱的大笑:“那谁知道呢,老头临死前还以为自己埋会在M国呢!”
      她又讲起从前和张宸落在一起的时光。她认识张宸落时一个16岁,一个15岁,生日的时候老爸请了他所在的男团在家里演出,她几乎是一眼就爱上了那个其实并不多么突出的男孩。
      “你知道吗。”她越说越激动,“当时他的舞蹈力度、开麦声音都是最卖力的,在他们团里特别突出,当时真的把我迷死了!”
      再后来,由于经纪公司上层变动,张宸落在公司几乎透明,处于半封杀的地步,是莫林谢求老爸,动用关系送上了出道位。后来,她家境中落了一段时间,那是后话了。
      我问:“你恨你爸,或者他吗?你爸把你嫁给年纪这么大的人,张宸落也没有真正保护你。”
      她耸着肩,豪饮了一大杯勒令管家送上来的威士忌,才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的。我爸要为了家族着想,张宸落嘛,他那时出道没多久,你以为他有这个能力替我兜底吗?何况,我还不愿过苦日子呢!”
      谈笑间,她每次倒得满满的酒杯摇摇晃晃,些许撒到她名贵衣料的前襟,在昏暗的露台顶灯下,像一条条波光粼粼的水纹,随风向荡来荡去。
      她送我回家时,几乎已经喝醉了,倒在猩红色的皮质后座,啜饮着管家递来的醒酒饮料,我示意不必起来送,反而太显眼了,这边时常有私生出没,被拍到不好。
      这么多年应对私生,我有一套独门秘笈。一定戴防晒口罩,因为大部分女孩子都戴,所以不会被怀疑。闪进小区,要先和大婶们寒暄几句今天的衣服好漂亮、哪里的菜场今天卖得最便宜等等,私生们很少拍她们,一来肖像权问题,二来打扰到居民正常生活的责任可不是侵犯隐私这种小罪过。聊上七八分钟再走,加上保安大叔们的兢兢业业,基本没有被逮到过。
      除了有一次,因为有一批数据急需处理,在工位熬了几个大夜的我一伸懒腰,咔吧一声,肋骨错位。张宸落从准备演唱会的另一个城市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在医生建议回家休养后非要自己把我抱回家。其实我明明可以坐轮椅的,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好像抱我一下就能变好一样。他还是低估私生的黏性,他以为私人行程且在演唱会筹备期间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却还是有三两个私生出现在医院里,一路跟着回了我们住的小区。下车时,他抱着我,脱下外套蒙住我的脸,一路小跑进了小区,还绕了好几条路以免被得知我们住哪个楼。还好并不是所有粉丝都愿意相信当红爱豆住如此不起眼的小区的,但是从那时起,还是会有一小股私生天天蹲守,见到年轻女孩就拍,被几个大爷和大婶训了好几次,才慢慢地失去规模。可是小心为上,我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包括自己。
      我住过一段时间的别墅区,那时张宸落的私宅,由于附近住的都是演艺圈人士,因此安保工作是很到位的。只能说我贱吧,有罪受,无福享,不习惯家里有保姆转来转去,但是这么大的地方我自己根本打理不来,光拖地就半天过去了。离我的学校又极远,虽然导师对工位考勤并不特别在意,但是我自己必须保证一周至少有50个小时的学习时间。思来想去,我跟张宸落说,想租一个离学校不远的一处民宅。没想到最同意的人是木木,他非常赞成,这样对家就不会轻易发现我并买黑通稿了,只是他没想到张宸落居然也要搬过去。
      起初他预判张宸落最晚一周就要搬离此地,后面改成一个月,再后来就不再提了。事实上他适应得非常好。我是不敢奢求金枝玉叶的他插手家务的,没料到什么家务都轮不到我头上。虽然事业上他非常繁忙,常常是连着几周不见踪影,但是一有休假或空闲时间,他都会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学会了做饭,甚至央求我共同收养了两只小狗。先是捡到了Candy,一只在雨中刚出生不久的小小狗,它被张宸落用身上的T恤下摆兜回了家。有农村生活经验的我马上意识到它的妈妈肯定在附近,我们又冒雨出去,在距离不过100米的草丛真的捡到了它的妈妈Snack。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起来了。
      老人住的多的小区的夜晚十分安静,亮着灯的住户屈指可数。我时常在半夜时分去门口接张宸落,这是比较安全的时间,我们可以牵着手绕着小区散散步,他也可以在公众场合暂时拉下口罩透气。木木的确难以置信地评价道:“日子还真让你们过起来了。”
      我曾经真的以为,我们就是我们了。张宸落从未向我说起和初恋情人的过往,谣传也只是谣传,当然,他也从未开口说过诸如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这样的话。说没有过期待,那都不是真的,我想按时博士毕业,找到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说不定等他过两年30岁的时候,粉丝可以接受他开始恋爱,他会公开我或者公开恋爱,我们再继续这样的生活。
      可是先到来的是初恋情人的回国。当谣传真的成为现实时,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那天上午我在陪张宸落研读剧本,正讨论他饰演的角色是否有莎士比亚式人物的悲壮感时,他接到了来自国外Y市的电话。我仍记得他那时有些惊喜,更多是慌张的神情。他避开我去了洗手间,我没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习惯,但我知道一定出事了。
      他没有向我解释什么,拉开家门边打电话边跑出去了。我追赶不及,赶紧给木木打了电话,让他跟紧张宸落。接着就是他一连消失了几天,这几天联系我最多的反而是木木。
      有时候真的很心疼木木,虽然木木说张宸落已经是他带过最省心的艺人了,其他艺人做什么的都有。我不懂娱乐圈,也没有机会懂娱乐圈。我们在一起三年多,连他的队友都没有见过。木木私下给我几张演唱会内场票,我拒绝了,张宸落没提,我就不会接任何好处。我自己费劲才抢了张山顶票,请了假去看的。进场时有几个女孩问我,你是哪家粉丝呀?我诚实地回答是落粉,她们很高兴地给了我一张张宸落的相片,并在我脸颊上化了他应援色的爱心。
      “你是第一次来看演唱会吧?看着你什么都没带呢!”
      “我拉你进个群,里面会教怎么带应援物进来。”
      “一会儿可以和我们举个灯牌吗?我们想给落落一个应援色的海洋!”
      她们年纪不大,举着手机或者相机或者望远镜,从高高的看台上瞥见爱豆模糊的身影就激动地大喊,听见爱豆唱歌时会合唱,爱豆说话时会大声回应,散场时会流泪。无数的爱汇聚在小小的体育场内,粉丝的爱是无解的,在此刻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我比以前变得更加谨慎,甚至在爸妈安排相亲时也没有说过自己在和谁交往,连澜澜都只是以为我在外面需要实习才搬出去住。我保守着这个秘密,侵占粉丝的爱让我于心有愧,也更加看紧张宸落严格要求自己,虽然他本身已经对自己够苛刻了。
      现在梦该醒了。我没有等来张宸落的解释,甚至从他打着电话离家后再也没见过他。微信记录停在他前几天说“今天放学回来买些土豆吧,把冰箱里的牛肉吃了”那里。他不主动联系我,我自然不会主动找他,木木就承担了联系我的责任,或许是怕我沉不住气曝光,也或许是觉得我也挺可怜?
      钥匙打开房门,两只小土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向我的腿边蹭来蹭去,反而静静地趴在沙发旁,在昏暗的客厅里瞪着四只发光的眼睛。我“啪”地打开灯,张宸落像只鬼一样暴露在灯下,沉郁地坐在沙发上,两只小狗静静地卧趴在脚边。
      “神经病啊!”我没好气地骂道,“心脏病要吓出来了,不开灯干嘛!”
      他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朋友,闷闷地说道:“怕你看见家里有光,不敢回家。”
      “我有什么不敢回的。”我一边换鞋,一边回道,“我还怕你吗?”
      许是感到气氛不对,两只小狗一前一后地起身屁颠屁颠地跑去有它们狗窝的侧卧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自己交叉在膝头的双手。
      我绕过茶几,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侧沙发,两个人的距离明明如此近,却又隔着很远,那是一道真心也无法填满的天堑,彼此都试图越过,彼此都两败俱伤。
      还是我率先开口。
      “莫林谢今晚找我,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后,就去拉窗帘了。我心里犯嘀咕,真是做贼心虚的很。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想多问,就这样吧,祝你们幸福!”
      我尽量保持坦然的态度祝福着他,虽然很想扇他几巴掌。
      他像被刺痛了一般,拽紧窗帘的手缓缓放下,看着我的眼睛,一步一步地挪动到我身侧,我抬头看着他,就像那时在江景饭店时那样,他身上依旧很香,同样的雪顶松萃的大自然的清香,不知是不是喷多了,此刻浓郁异常,如一场气压极低的风暴,随时把所有的所有毁掉。
      这样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蹲下来抱住我的膝盖,将头靠上去,就像那两只小狗趴在他的脚边一样,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有浓密的栗色头发,很想像往常一样揉一揉,再把他拉起来:“怎么了?看到恶评了,还是出不了戏?”但是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就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打。
      他声音哑得厉害,一直被粉丝称赞的清新少年音不再,我一猜就是背着我抽烟了。听木木说,抽烟的恶习从他那次险些被封杀后就保留了下来,还专抽便宜劣质劲大的烟草,一度令他嗓音失声,近些年来才缓解许多。被我偶然闻到脖颈间未被清洗干净的烟草味,就勒令他强行戒掉了,如今看来又是死灰复燃。
      他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很多事情,讲他十六七岁时高层内斗他险些无法出道;讲莫林谢在那时伸出的援手;讲他无可奈何地与她分开,看着她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临走前要他发誓一辈子只许爱她;讲他第一次看见我时就仿佛看见自己十二岁去公司面试时初次站在舞台上的手足无措——抱着想要守护一颗真诚的心的想法,不想让我这样狼狈无措地被用完就赶走。我缓缓地闭上眼睛,遏止即将流出的眼泪,既然怜惜我,最后还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对我吗?我听着他一点一点推开我的委婉解释,心软得要命,我的宸落,一提起他的名字,如同万千流星在我的平野划落。
      结尾他说,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哑然,像见了鬼一般猛地推开他:“什么意思?”
      “听到阿莫的丈夫去世,我理应感到开心的,可是我看着你的眼睛,却如何也割舍不掉……我,我是罪人,我无法背弃曾经爱人的誓言,更无法离开你……”
      “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承认刚开始和你在一起是想逃离公司的各种管束,可是慢慢的,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们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好吗?”
      他声音哽咽得不像话,半跪着的姿势倒像是准备浪漫的求婚。我强忍着他的荒谬无稽,问出了那句我从来不敢正面质问的话:“那你爱我吗?”
      他终究还是落泪了,豆大的眼泪一滴滴地从好看的大眼睛里滚落,我也只是在荧幕上见过他演戏的落泪,每次一哭,眼角、鼻尖、耳廓、下颌都会染上霞红的艳色,我不禁用手揩去流到白皙的脸颊的眼泪。
      我于心不忍说:“不要说了。”
      既然连爱我都不愿承认,我有什么理由不离开你呢?
      “像以前一样,你的意思是,像以前做你的秘密情人,被包养的学生,是吗?”
      我竖起食指,点到他的薄唇,制止住他的开口:“任谁看我都是受益者吧,谈到了如此帅哥,又有钱,人品也好,离开你是多么的不知好歹。可是你知道吗,我从小城市一步步走到现在,我比你想的更有配得感。”
      我的大脑走马灯一样闪过从小到大的种种片段,小学住校时因为想妈妈在深夜里痛哭,中学时咬牙拼中考、高考,流着泪问妈妈能不能买几本辅导书,大学时没有过过一天暑假全在兼职,继父不让再读研因此放弃保研,工作一年攒一笔钱后再考……我一路走来,不是被人可以随意对待的。
      “我无比后悔,后悔这三年的每一天都抱有你爱我的幻想,忽略了你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懦夫,才到今天你对我说出如此恶心的话的地步。你既对不起粉丝,也对不起莫林谢。你离不开我,我却能离开你。”
      简直是怒火中烧,被学术和生活一遍又一边磋磨到30岁的我,居然也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是备选项?为什么妈妈为了新生的儿子就把我送到寄宿学校?为什么我考上F大的博士了继父还敢说我不如他儿子一根毛?为什么前任出轨其他人?为什么研二的国奖不发给成果更多的我?为什么张宸落敢这样对我?
      谁见了我都要评价我一句“脾气好”“为人和善”,从小被压抑的各种委屈在此刻一拥而上,全都发泄在了张宸落身上。对他真是不公平,明明对我最坏的不是他,可是在他对我也不好后,我感受到的情绪却是最委屈的。
      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冲,张宸落着急不能,跪坐在地上抱着我的腿。我反过来去推他,手腕上却多出来一闪银光——竟然是从前嬉笑玩闹时的银色手铐。
      我声音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他的眼睛通红,入魔一样站起身来将我紧紧环抱,勾起我的腿弯打横抱进卧室,将手铐的另一侧拷在床头的床架上。我真想一头撞死算了,床架当时还是我要求配的,因为方便撑蚊帐。挣扎间,我的发丝凌乱,拖鞋也掉了一只,他将我放在铺着粉色碎花被单的大床上,又趴在我的胸口,听我急促的心跳声。
      “你疯了吗张宸落?”我咬着牙,想挣扎也没有力气,早知道我就吃胖一点,多锻炼,何至于像现在这般手无缚鸡之力。
      “你就当我疯了吧。”胸口感受到湿润的凉意,他又在哭,好像被拷起来的是他一样。
      是夜,我一夜未眠。张宸落倒是像往常一样睡在我身侧,抱着我安睡。
      我想我也是疯了,事到如今还想着如何不把事情闹大的重获自由,毕竟罪魁祸首是当今一线顶流男星,他不能在事业最如日中天的时候爆出丑闻。一连三天,吃饭时他喂我,上厕所时把手铐的另一侧戴在自己手上,手机上的消息也帮我回,近年来知识倒是长进不少,跟我导师讨论的有来有回,竟是没人发现我失踪了。木木接连打来电话,最新旅游类综艺邀请函寄来了,问张宸落人在哪里。一向敬业的张宸落接了就挂,势要和我在此地被关到天荒地老,也不知这镣铐究竟囚禁住了谁。
      厚重的深色窗帘不分白天黑夜地覆盖了原本温馨的小家。我必须替他、替所有人做出决断了。学着电视剧曾经教过的手段,一狠心,一咬牙,将手腕强行扭到脱臼,从手铐那一侧挣脱出来。张宸落听到动静,从厨房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铲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灯光下,无措得尤其滑稽。
      我却哭了。我已经很久不哭了,眼泪给我的生活带不来任何改变,我不会流这种无意义的事物。或许是没有章法,扭疼自己了,也或许是知道,这一挣脱,我真的要离开张宸落了。我眼泪流得厉害,张宸落也跟着哭了,我不再犹豫:“给我手机。”张宸落胆敢拒绝,我就夺走他的铲子把他揍晕。可是他看着我脱力的手腕,失去全身力气一般颤抖着把手机递了过来。
      在莫林谢和木木之间,我选择了莫林谢。我拨通电话,只是简短的几个字:“你可以来我家一趟吗?就上次你送我过来的小区,5单元,顶楼。”
      总高6层的老小区没有电梯,难为莫林谢踩着高跟鞋被管家扶上来。我用另一只健全的手打开房门,她就被吓一跳,我的眼睛哭得太肿了,屋里又太黑了。幸好有管家把控局面,才把混乱的情况一桩桩一件件地说清楚。
      莫林谢好看的脸上花枝乱颤,仿佛不认识张宸落一般后仰在沙发上看着他:“你是张宸落吗?我的天,谁把你夺舍了还是怎么着?”
      她单手抚胸,连连叫怪。略懂医学的管家三下两下给我接上了手腕,我与她同坐在沙发上,她的另一只手放在我肩上,一起看向站在对面的张宸落。
      他身上的疯狂感似乎还有残余,只不过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压下去了,眼尾薄红,不甘又倔强。我想起在山顶看他的演唱会时,放大手机所有倍数才勉强看清的身影,他在舞台时如此有活力,闪闪发光,此刻却像荒野里的孤狼,沾了人血后等待大自然的宣判。
      事实证明,我选择莫林谢来解决这件事是非常正确的。在她的主持下,张宸落与我的协议作罢,她还趁机讽刺了一把木木:“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协议,你就欺负她是普通人。娱乐圈恋爱的多了去了,怎么就她是‘包养协议’,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人。”
      听了真是畅快,我就不敢这么怼木木。莫林谢在见识到张宸落有多疯后也单方面解除了所谓的誓言,理由是他和理想中的少年差距太远了。我很愧疚地向她道歉,她反而拥抱我:“跟你没有关系的呀,我记忆里的宸落,是在我生日会上闪闪发光的少年,也是险些被封杀时坚强的爱豆,可不是现在的他。我与少年宸落的誓言永远都在……只不过我在向前走,宸落也在变罢了。”
      “那现在,我不再是你们感情路上的阻碍了,你愿意继续和他在一起吗?”她问我。
      我思索了一会,才郑重地摇头:“我有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想去试一下。”
      莫林谢点点头:“也好,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哪个国家?”
      “D国。”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的眼睛:“你会说那里的语言吗?”
      我摇头,但是很坚定地回答:“选修过,日常交流没问题,但是那里学费全免,平时兼职也够生活。世界那么大,我想多去走走。”
      莫林谢听到兼职就像听到鬼故事一样,马上又让管家甩给我一张支票:“撕过一次,可不许再撕一次了,我就当做慈善了,反正每年捐出去那么多钱,不差你一个。”
      见我不为所动,她补充道:“我们是朋友,对吗?”
      我只好点头,她坚持道:“既然是朋友,记得毕业论文的致谢写上我的名字就当偿还了。”
      我会心一笑,看着她俊美又善良的脸庞:“早就写上了。真的感谢你,阿莫。”
      几个月后,临行时,阿莫去非洲看草原迁徙了,妈妈来S市送我,张宸落在小区门口下的梧桐树下等着。那天太阳很好,微风习习,是春天连绵的春雨里难得的放晴。树影绰绰,他的背影与春天尤其适配,还是那么好看啊,宸落。我们没有多说,木木还过来问我,要不送送你?
      我摇头拒绝,礼貌地表示已经打好网约车了。他点点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地艰难开口:“其实,我很高兴能看到宸落找到你这样的女朋友的。”
      我帮他补充了一些他说不出口的话:“首先不是女朋友,只是协议关系;其次,我没有兴趣向公众展示我的私生活;最后,张宸落……”
      最后一句话我送给了宸落:“人生难得两全,以后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哦……哦哦,还有,别再给我那个弟弟钱了。”
      要不是和张宸落分开时申智源如临大敌的模样,我还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问张宸落要钱呢。难怪家里问我要钱的次数少了这么多。这就是张宸落,用美色引诱我,用温情包裹我,虽然不说爱,还是让我动容;这就是张宸落,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张宸落,我必须用我的尊严避之千里的张宸落。
      我的人生一路走来,遇到太多不公平的事,遇到太多对我不好的人,张宸落是我第一个吵架并坚决离开的人。我为何如此呢?我盯着舷窗外的云层,显示已经到H国境内了,泪水又一次涌出。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感知到,我爱他,他爱我。
      在D国的第一年,我认真学习了语言,D语实在难学,闹了不少笑话后才慢慢融入当地生活。好在科研语言主要还是以Y语为主,进展还算顺利。第二年,和一位友人共同发表了顶刊的著作,也算不虚此行。在北上的洋流温暖了整个季节时,我再次见到了张宸落。
      虽然没有刻意联系,但近两年我不想看到他也得被迫看到。D国首都广场的大屏,时不时就会投放他的大屏。都以为年近30岁的他慢慢糊掉,谁知又焕第二春,突破形象的影视形象让他拿下知名国际奖项,也算由爱豆转型演员的典型代表了。
      他的身形比起两年前更壮硕了些,高高的个子与极佳的比例在D国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他就站在教学楼前桦树林前,感慨岁月真是偏爱他,我衰老得倒是厉害。
      走向他的步伐还是没出息地不稳,我心跳极快,他也看见了我,几乎是用跑的步伐奔向我。
      没想过拥抱的,却还是撞进了他的怀里。
      前前后后,林林总总,我用了近5年的时间,终于确定他的选择。
      我的星辰落在我的平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法私有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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