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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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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杨静趿拉着拖鞋下楼扔垃圾。小区破旧，垃圾桶摆在大门口，离单元楼十万八千里。寒风吹过，杨静裹紧围巾，骂骂咧咧地朝垃圾桶走去。路灯昏暗，常年失修，杨静出来得匆忙，忘戴眼镜，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人直挺挺站着。
“真奇了怪了，哪来的傻逼，还正好站在风口。”杨静嘟囔一句，把脸埋在围巾里，准备经过。
风猛地吹过来，围巾散开，沙子迷了眼，她听到那个人好像在喊她的名字。
“卧槽！”杨静吓得不轻，垃圾也顾不上扔，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看后边那人有没有追上来。人还是站那儿，一动不动。
杨静松了口气，也许是我听错了，但也不敢再去扔垃圾，晃晃悠悠回了家。
一进门，她妈陈莉坐在沙发上晃着腿看电视，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我还以为你爸呢。”
杨静往地毯上蹭了蹭鞋底，“他这个点估计还在饭桌上。”
陈莉冷笑一声，“别是在哪个女人身上。”
杨静提着垃圾扫视一圈，还是决定放进鞋柜。
“怎么又带回来了？”
杨静走过来，挨着陈莉坐下，双脚搁在茶几上，说：“小区里有个疯子，嘴里喊我名字，我吓死了，就回来喽。”
陈莉瞬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围着转了两圈，眼里全是担心，“他没怎么你吧？受伤没有啊？小区里怎么会有疯子？不行，我明天得找保安处去。”
确认杨静四肢完全后，她又开始念叨，“难不成是那些讨债的又来了？你大舅明明说替我们还清了啊，不行，我得打电话问问他。”
“妈”，杨静叫了一声，“我亲眼看着大舅还的”。
她从厨房倒了杯水，放在陈莉手里，“你先喝口水”。
陈莉哆哆嗦嗦地把水送进嘴里，平静不少，又不放心地吩咐她，“你明天上班带把刀，家里好像有把小刀，我给你找找。”
说着又要起身找刀。
杨静走过来，抱住她，“妈，我没事，明天上班路过保安处我去问一下，先看会儿电视，好吗？”
陈莉靠在女儿肩膀上，慢慢平静下来。
杨静安抚地拍了两下她的背，看着她坐回沙发上，开始看电视。
楼房修建有些年头，暖气忽冷忽热，刚进门不觉得，现下时间长了，才觉出些冷来。杨静去卧室拿了条毯子给陈莉披上，自己进了厨房。
厨房狭小，仅容纳一人，杨静熟练地打开燃气，准备煮两碗素面。青菜是她早起去附近菜市场买的，挂面是陈莉在小超市中的三等奖。杨静想起她拿着挂面朝自己邀功的样子，觉得可笑。
素面很快做好，她端出来放在茶几上，扭头发现陈莉已经窝着睡着了。眉毛皱在一起，眼角的皱纹显现些许，仔细看，头顶的发根有些发白，她比从前老了很多。
电视随意放着最近大火的电视剧，杨静没心思看，调低音量，埋头吃那碗素面。
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外面套着长款羽绒服。杨静抬头，和他对视，指了指熟睡的陈莉，比了个“嘘”的动作。
男人脱掉羽绒服，换了鞋，搬了个塑料凳，坐在沙发旁边。杨静指了指茶几上的另一碗面问他吃不吃。男人摇头，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两人沉默一会，男人开口问她鞋柜里的垃圾怎么回事。杨静毫不在意地说我去扔的时候碰到个疯子，就回来了。男人顿时紧张起来，拉着胳膊要她站起来看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杨静摆摆手，“我跑得快。”
男人不放心地嘱咐她以后天黑就不要出门，杨静“嗯嗯啊啊”地应着，没当回事儿。
许是声音太大，陈莉伸了个懒腰，醒了。一眼看到坐在凳子上的男人，嗤笑一声，“老杨你还知道回来。”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杨静见缝插针地端起素面问陈莉吃不吃，陈莉忙着找茬，根本顾不上，看都没看，说不吃，不吃。
杨静刚端着碗进了厨房，外边就吵了起来。“又上哪个女人的床了”“你别忘了你现在的工作是我大哥给你的”。陈莉声音越来越大，老杨在旁边做低伏小哄着。杨静就着吵架声洗了碗，又把没动的素面放在蒸笼上，当明天的早饭。
楼上传来婴儿的哭声，接着是女人的叫骂“天天吵！天天吵！过不下去赶紧离婚！”
陈莉来了劲儿，和楼上对骂，骂她老公天天一副穷样，还生三个孩子，养得起吗！骂她儿子不像个男的，迟早当gay！
杨静躺在床上，听着那句“gay”乐了半天，陈莉还挺时髦。
楼上女人最听不得旁人议论她儿子，立马抬高声音，和陈莉叫唤。
老小区不隔音，整栋楼传来各种声音，骂人的，孩子哭的，还有练琴的。杨静辨认出来，这是个新声音。不知道哪来的高雅人士，摊上她们小区，也是败兴。
第二天一早，杨静起床蒸上那碗素面。面放了一晚上，坨成一团，看着有点恶心。杨静往里添了点儿水，还是蒸上了。
正巧老杨起床上班，路过厨房，进来看了一眼，问她吃什么。杨静打开锅盖，一碗乱七八糟的东西躺在里面，“吃吗？分你一半？”老杨赶紧摆摆手，撂下句“无福消受”，便洗漱去了。
杨静盯着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发呆，估算着时间差不多，端出来胡乱倒了几圈醋，豁楞豁楞就这么吃了。其实味道还可以，比她奶做的好吃多了。
十二岁以前，杨静一直跟着她奶杨秀兰在村里生活。杨秀兰的做饭水平是远近闻名的臭，喂猪猪都得饿瘦三斤。偏偏杨静在她手下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活蹦乱跳的。杨秀兰很是得意，认为旁人不懂美食，将唯一的孙女杨静奉为知音，变着法儿的研究新菜系，一个比一个难吃。倒是邻居家的小胖子她妈发现自己儿子饭量一天比一天大。
杨静还是听陈莉的话，去了保安处，得到一句敷衍地“我们注意”，便被撵了出来。
小区离地铁站有段距离，好在马路对面有排共享单车，她正要过去，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出来个胖子，目测比杨秀兰养的猪瘦三斤。
“杨静”，此人捏着嗓子。杨静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恶心，像是粘在汗毛上怎么也撕不掉的狗皮膏药。
她不着痕迹地躲了躲。胖子站定，说要送她去上班。
“这里不能停车。”杨静边说边眺望对面，确认还有几辆共享单车。
胖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很亲昵地，“你看什么呢？小静？”
杨静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她怀疑是早上那碗剩面出了问题，她强忍吐意，想着怎么打发这个胖子。
正巧又来一辆车，停在胖子的车后面。杨静脑子一转，有了主意，赶紧说：“我叫的车过来了，下次再聊！”
胖子没动，神情沮丧地看着她，说什么要看着她上了车再离开。
我的个天老爷！杨静知道他难缠，但没想到这么难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试着拉那辆车的把手。没想到真的拉开了，杨静厚着脸皮往进一坐，正要和车主解释。一扭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庄复！
怎么是她！
“不认识了？”
还是那个性冷淡的声音。
杨静回过神，嘿嘿笑了两声，说：“既然是老同学，那我就不客气了，能麻烦您送我去xx机构吗？”
“下去。”
杨静本想套套近乎，用手拍庄复的肩，结果被躲开。她只好拍了下空气，尴尬地笑着，“你就不想和我叙叙旧？”
“我再说一遍，下去。”
“好好好。”杨静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现在就下。”
推开车门，还没站定，车便启动了，擦着杨静的身体，险些将她撞倒。
“卧槽！拽个屁啊！有车了不起？老娘又不是没开过。”她朝着车屁股啐了一口。
四下张望，胖子已经离开，算是达成目的，不亏。安慰一番后，溜溜达达地闯了个红灯，过马路骑车去了。
到达机构楼下已将近十点，迟到是必然的，杨静索性不着急，慢慢悠悠上了楼。
刚上楼，路过卫生间，一个人低头冲了出来，差点和杨静撞上。
“哎！”今儿也太不顺了吧。杨静正感叹着。
“小杨！”
原来是她们机构的前台圆圆。
杨静顿时有了同盟，眼睛亮了，惊喜地，“圆圆你也……”
话没说完，只见圆圆翻了个白眼，说：“我九点就来了，哪像你……”
九点？不也是踩点到的吗？有什么可骄傲的？
杨静没敢说出口，她还指着圆圆给她透露信息。于是，亲昵地搭上圆圆的肩，一副好姐妹的模样，小声地问，“我老师来了吗？”
圆圆虽然眼神不屑，嘴却很诚实，“没呢，算你好运！”
杨静这下放心了，除了她的带教老师，还没人能管得住她。当然别人也懒得管。
机构里暖气开得足，杨静脱下帽子，解开围巾，将厚厚的羽绒服扔在沙发上，又开始脱加绒卫衣。圆圆站旁边看她做完一系列流程，忍不住开口，“小杨你又骑车来的？”
“怎么？关心我啊？”
“去你的！”圆圆瞪她，“谁愿意关心你！”
杨静难得没接话。
圆圆慌了神，赶紧找补一句，“别感冒耽误我们进度！”说完很不好意思似的跑回前台。
一个卖课的机构有个屁的进度！
杨静叹口气，回到工位上，开始例行一日地打电话。
接连被拒绝几次，饶是杨静脸皮厚，此刻也想喘口气。她靠在椅背上，脑中浮现庄复的脸。她瘦了好多，脸上一点肉都没了。更不可爱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做什么工作。不过，不管做什么，都比自己过得好吧。
杨静拿起桌上的镜子，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人也在看她。头发比以前长了很多，脸上的婴儿肥消失殆尽，眼下的黑眼圈重得跟三天没睡过觉似的，嘴唇苍白。总之，从这张脸上只能看见一个字：惨。
惨就惨吧，好歹还活着。杨静毫不在意，扣下镜子，继续打电话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