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之三个梦》晏晏十方

7、第 7 章

　　小犄角离开有一会了，李灵绡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他先是慢吞吞的喝完了一整壶茶水，而后又兴致勃勃的起身去了厨房，扎上围裙，慢悠悠的洗菜，切菜，为自己做了一顿饭。

　　一荤一素，还有用来饭后消食的糖水山楂。他细嚼慢咽，这顿饭足足吃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藏在暗处的人再也忍不住了，暴躁的从窗户跳进来，大马金刀的坐在李灵绡用来午睡的软塌上，怒气冲冲地瞪他。

　　李灵绡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的为自己重新沏了一壶茶，并点燃一支香。香烟袅袅，有淡淡的香气在舱内萦绕。

　　“喂，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么？”那个大马金刀坐着并愤怒瞪着李灵绡的人是个姑娘——一个生得十分美丽的姑娘，那姑娘眉间一点朱砂痣令一张脸越发雪色。她除了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以外，实在是个妙人。

　　李灵绡放下茶杯，叹气，“你这从窗户进来的习惯很不好，偷听人墙角的习惯更糟糕。”

　　姑娘一张小脸气的通红。

　　李灵绡看向她，问道，“糖水山楂要来一点么？或者陈年普洱？”
　　姑娘跳下软塌，窜到李灵绡面前，叉着腰继续瞪他，“我真的不懂你，刚刚是多好的机会啊，你为什么不动手？”

　　李灵绡拿起一只茶杯，为她斟了一杯茶推过去，“动手？”
　　“对啊，动手。连我这种蹩脚货都看出来那小孩儿是条还未觉醒的小龙，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李灵绡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看出来了。

　　姑娘更加愤怒，“你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抓住他，你可知道他的龙筋可以入药，虽不能解你的毒，但是至少能够帮你暂时压制毒性频繁发作，只要毒不一个劲儿的发作，你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去找她，唤醒她。”
　　“然后呢？”
　　“然后，然后——”姑娘说不出来了。

　　李灵绡叹气，“并非君子行为。”
　　“喂，你是三界六道有名有号的大魔头，君子行为和你有什么关系。”
　　“大魔头也不是坏事做尽。”李灵绡笑道。
　　姑娘更生气了，“不过一个小小的王家村，有什么可怕。实在不行就平了这地界。”
　　李灵绡抬眼看她，微笑道，“消消气消消气，别动怒。”他有点头疼，到底年轻人，火气就是大。

　　“好好好，我不生气。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姑娘拖过椅子跨坐上去，往前探半个身子，问李灵绡，“王家村神庙的神女，真的是另一半你？”

　　李灵绡对她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倒情愿不是。”
　　“听说那神女是个傻子。”
　　“并非痴傻，只因当年她被从我身体内分出去，只有一魂一魄，所以与常人不同。”李灵绡指指自己的脑子，“我也只有三魂六魄，其实也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姑娘这次认真点头，表示十分赞同，她看着李灵绡，“如果她醒了会怎么办？你们还能合二为一么？那到时候要用谁的身体？喂喂李灵绡，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是男的，你可千万别搞来搞去变成女人啊。还有还有，到时候你还会记得我么？你不会也变成傻子吧？”

　　李灵绡笑了笑，没回答。

　　姑娘呻.吟一声，光是想想那画面都太美不忍看。她忙晃晃头甩掉那可怕的画面，大咧咧的一摆手，“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现在想那么多也没必要。都怪天上那位，要不是当年来阴的，你何至于变成如今这样。”姑娘越说越伤感。胳膊肘支着桌子，双手托腮，认真的看着李灵绡，看起来十分为李灵绡难过。

　　李灵绡笑了笑，摇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倒大度，我就不行，我情愿你睚眦必报，也不想好人没好报。”
　　李灵绡目光跃过她的肩头，看着窗外。窗外入眼皆是雪色。天地白茫茫，干净得很。他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中似乎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舱内很静，静悄悄的舱内只有那支香，香烟袅袅向上升腾。姑娘眼皮子越来越沉，她强撑着看向李灵绡。

　　李灵绡朝她笑了笑，“安魂香。睡吧，你累了。”
　　“李灵绡你又——”姑娘一句话没说完，已经一头栽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李灵绡看着那昏睡过去的姑娘，语气温柔，“我要做的事很危险，而且和一个没有未来的人纠.缠，怎么可能有结果。阿玖，谢谢你。”

　　他静静的坐在阿玖对面。好像一尊石像，好像自亘古开始就已在那里，又好像要一直坐到沧海变桑田。

　　“笃笃笃。”有人礼貌的叩门。李灵绡淡淡道，“进。”

　　敲门的人轻手轻脚推开门，是个高束发，一身黑袍子的年轻男子。他低垂着头低垂着手等待主上发号施令。

　　李灵绡朝那姑娘一挥衣袖，一阵青烟后那姑娘竟化作一条小白龙。“把阿玖姑娘送回东海。”
　　年轻人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那条小指大小的白龙，双手捧着，倒退出去。

　　舱门随着那人的退出而自动关合上。舱内又恢复了安静。李灵绡坐着没动，良久，他从桌上的糖罐子里拿出一颗糖，认真的剥开糖纸，将那颗糖放入口中。

　　日子太苦，总该有一点甜。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李灵绡等到群星满天方立起身来。他慢条斯理的将身上的月白袍子褶子抻平。而后慢悠悠的走出门去，并小心的关好舱门。

　　漆黑的天穹上点点繁星围绕着一轮满月。远处传来几声狼嚎。今夜月圆，适合百鬼夜行。

　　繁星点点照着李灵绡的月白袍子，也照着他腰上系着的一枚金葫芦。葫芦闪闪发光，伴随着李灵绡沉稳的脚步而轻轻摇摆。

　　李灵绡的一头青丝也在轻轻摆动，它们晃过他的臀尖，半披发几乎就已遮挡住了他的窄腰。

　　除了脸色过于苍白，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以外，李灵绡无疑也是个妙人。

　　天穹上开始落雪，一片一片的雪花令今夜平添了几分浪漫。李灵绡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慢慢的在自己掌心融化。他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艘漂亮的大船，挥衣袖将它隐藏起来。

　　他慢慢的走着，一头走进了冰天雪地之中，漫天雪花之中。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妙人漫步在飞雪中，却不是去约会。

　　前路茫茫，李灵绡脚步不停。觉得空气中隐隐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郁。他白日的时候放走了小犄角，并非心软。只是小犄角无疑还未开智，而王家村的事又实在棘手。

　　他如今法力被封印十之八九，哎。

　　一阵寒风吹过，李灵绡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他到来的那日曾经见过阿毛老爹，曾经向阿毛老爹借过一样东西。李灵绡瘦削修长的手指轻触腰间的葫芦。他似有意似无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天。

　　天穹上那轮明月隐藏在乌云里。不肯露面。李灵绡又叹了口气，白日里他在小犄角的额头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如今凭着那痕迹，必然可以追踪到这爱说话的孩子。

　　空气中的血腥气已经十分浓郁了。李灵绡站定，掐剑指在眼前一抹，开了天目。他夜色中搜寻，果然见雪地上逐渐显现出点点金光。李灵绡顺着金光往前走，直走到那片枯树林。

　　枯树林深处，有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背对着他，正圪蹴着，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的声音随着他肩膀的耸动被风送出老远。在如此的夜色中听起来令人寒毛直竖。

　　他在吃什么东西？

　　李灵绡微微侧头，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他试探着唤了声，“小犄角？”

　　那背对着他的人似乎受了惊吓，猛地回头，果然是小犄角。

　　只是他满脸满嘴的血水子，一双眼通红。他双手捧着什么东西。他那双通红的眼睛茫然的看向李灵绡，却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他埋下头继续啃起来，那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正是他啃食这东西所发出。

　　李灵绡定睛细瞧，小犄角啃食的，竟是一棵人头。

　　“小犄角，你在做什么？”李灵绡厉声问道。小犄角似乎这才发现李灵绡，却嗷的一声，先是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朝李灵绡抛过来，接着一个旱地拔葱，直直的朝漆黑的天穹窜起。

　　他人还未完全窜起，一只脚就已经被李灵绡一把抓住。李灵绡微微用力，便将小犄角一把扯下来，摔在雪地上。他单手掐诀，剑指迅速的在小犄角眉心点了一下，嘴里发出嗷嗷叫声的小犄角立刻不叫了。

　　他像是被封印住了一般，整个人成了一尊石雕像。

　　“妙极妙极，不愧是三界六道鼎鼎大名的大魔头。”一个人大力的鼓着掌，从更深处的枯树林里走出来。那人几缕山羊胡子，被夜风吹得摇来晃去。他的头也在摇来晃去，似乎是个真正的师爷。

　　李灵绡笑了。来人正是七阿公身旁立着的那位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