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棠》千千万万山

24、第 24 章

　　车子驶入老城区。这一段路行道树很高很密，路灯还没开，夕阳的那点光昏昏暗暗，只能勉强看清路面。漏到车里的光极少，让人看不清楚别人的神情。
　　宗棠恍惚间，看到了周镇武眼睛里的两点寒光。她轻微打了个寒战。
　　“你之前给唐姨打电话，我以为那是你的号码。”良久，宗棠才回答。
　　“说谎。”周镇武看她许久，听她说出理由，回了俩字。
　　宗棠不解。说谎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打过电话。虽然你关机了，不过手机都有来电提醒功能。”周镇武说。
　　言下之意，就是宗棠其实知道周镇武的手机号。
　　“我关机的时候，也有别的电话打进来。那么多未知号码，我真的不知道哪一个是你的。”宗棠很诚恳的解释。她有点心虚，其实平时没什么人给她打电话，所以手机也经常处于没电关机的状态。她确实看到过来电提醒的短信，但是都刻意忽略掉了。
　　周镇武盯着她看了一会，貌似接受了这个理由。他找出纸笔，刷刷写下几个号码，递给宗棠。
　　“其实吧，你这么忙，我有事找他就行。”宗棠指了指正在开车的周东原。
　　周镇武皱起眉头。宗棠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连忙接过了那张纸。“你不嫌我烦就行，我以后有事找你。”
　　周镇武这才别过脸。刚要把纸笔放进储物格，宗棠伸手，“借我用一下。”拿过纸笔，宗棠在微弱的光线下勉强写了个借条，最后潇洒的签名。
　　“喏，上次你说充值那一万块钱，算我借你的。等着那20碗馄饨吃完，你再把借条给我。我不爱受人恩惠，不打借条我心里不安。”宗棠理直气壮的说。
　　周镇武看着那张借条，跟看什么稀罕物一样，视线落在最后的名字上。“宗棠”两个字，龙飞凤舞，或者说张牙舞爪。
　　“可以。”周镇武叠好，收进自己的口袋。
　　车子到了小区门口，宗棠抱着书包下车。周镇武今天帮了忙，于情于理应该问问要不要吃碗馄饨再走，但是宗棠始终没说出口。她不说，周镇武也没提。她道了句“慢走”，车子接着就开走了。
　　宗棠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终于过去了。她的心情轻松起来，哼着歌回了家。
　　之后几天，庄嘉誉果然没再来。班主任找宗棠长谈了一次，还带着些社会新鲜人的率真与激动。她让宗棠不要因为家庭的原因失去信心，鼓励宗棠继续努力，说了一大堆心灵鸡汤，最后说会帮宗棠申请助学金。宗棠发现班主任的目光有些躲闪，她想了一下，明白了班主任大概是对那天没有帮宗棠据理力争而有些歉意。助学金没有那么好申请，但宗棠不介意喝点鸡汤，因为不想过早地浇灭一位年轻老师对工作的热爱。
　　谈到最后，师生彼此都解除了芥蒂。尤其是班主任，在宗棠的巧妙语言引导下，因为害怕得罪领导不得不屈服的愧疚慢慢消散了。等宗棠走出办公室，班主任已经又干劲满满的开始备课了。
　　宗棠无奈的笑了笑。人生在世，总有诸多不如意，尤其是进入社会之后，很多人都会发现年轻时候的豪言壮语，对上现实的油盐酱醋，几乎是不堪一击。有人努力一阵子，被现实打倒了，放弃了。有人努力很久，依然被现实打倒了，放弃了。还有人一直在努力，被打倒，站起来，又被打倒，再站起来。站在事不关己的角度，可以说一句“各有各命”，但宗棠衷心的希望，即便是风雨来临时没有额外的伞借给别人，也没必要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嘲笑那些在雨里奔跑的人。
　　时间按部就班的滑过。当宗棠从盛开的海棠花下走过的时候，也过了17岁生日。两次月考之后，宗棠摸到了前十名的边。拿到月考成绩单，她来回看了好几次，小心地把成绩单放进书包里。回家之后，顾不上告诉唐姨这个好消息，她拿出了那张写了七十多条计划的纸，郑重的写下：“73.争取期末考试至少前进两个名次。”
　　此时临州还分文理班。高一升高二的时候，就是分文理的时候。宗棠目前还在犹豫，因为各科都比较平均，无论是学文还是学理，她的优势并不突出，可相对的，也没有短板。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两个月，宗棠决定再看看。
　　唐桂秀回来的时候，两手拎着满满的菜。宗棠听见动静，急忙从屋里跑出去，帮唐桂秀一块收拾菜。一个月前，唐桂秀终于说动了哥嫂，货比三家买了一辆二手餐车，花了3700块钱。简单收拾了一下，馄饨摊正式开业了。因为还处在摸索期，也怕被人看到去宗文忠那里说闲话，唐桂秀并没有选择在自己小区出摊，而是去了两条街之外的一个新小区。那里居住的大多是年轻人，下班晚，自己做饭少，反而生意比预期的好。尽管如此，唐桂秀也不敢多备菜，宁愿每天卖完早收摊。为了买到更便宜的食材，唐桂秀最近都是转好几趟公交车去很远的农贸市场。
　　“听说这边地铁马上要通车了。不过咱小区门口没有地铁站，得先转公交车。”宗棠择着香菜，跟唐桂秀聊着最近的新闻。“要是有地铁就好了，你也不用坐这么久的公交车。”唐桂秀的小买卖还没开始的时候，宗棠比谁都着急。真等着开张了，发现唐桂秀连睡觉的功夫都没了，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买菜，宗棠反而不想让生意扩张的太快。
　　“我不累。坐车还要喊累，哎哟说出去人家都要笑死了。”唐桂秀把一兜活蹦乱跳的虾倒进大盆中，反复冲洗了好几遍。又把新鲜的猪前腿肉一一切成小块，准备剁馅。
　　宗棠择好香菜，又快速的剥完葱蒜。正好唐桂秀的肉馅也剁得差不多了，两人准备开始剥虾。
　　“你小心点，不要扎着手。”唐桂秀叮嘱宗棠。上次剥虾，宗棠想一道题想的出神，结果被虾头上的赢刺扎了个窟窿，鲜血止不住地流，把唐桂秀吓够呛。
　　“没事，我真的不疼，你看，都已经好了。”宗棠实话实说，还把手指伸到唐桂秀面前。食指末端的伤口，已经完全长好，只留了一个淡淡的点。宗棠也不是纯安慰唐桂秀，那会可能是心思在别的地方，光顾着止血了，都说十指连心，可是宗棠真没感觉到疼痛。
　　大概是她所有的痛觉，都在上辈子临死那一遭用完了。死过一回，真切的痛过一回，以后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说起来，那个周总，很久没有来吃馄饨了。”唐桂秀忽然说。
　　“都说了人家是大老板，哪有这些闲工夫。”宗棠随口说道。她一抬头，一套看起来就身价不菲的餐具整齐的摆放在橱子中。费了好大劲把这套餐具从地下室搬上来、洗干净，结果使用的人再也没来。自打那次因为庄嘉誉的事两人见面之后，周镇武再也没来，两人也没联系。
　　宗棠是不可能主动联系的，手机还是充一次电，然后随缘，没电了自动关机，等哪天想起来再充。来电提醒一共只有几条，全是移动的套餐优惠广告。周镇武的手机号倒是存上了，然而也没拨出去过。
　　“你说得对，人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那会说我做的馄饨好吃，怕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来调剂调剂口味的。”唐桂秀有些失落的说。
　　宗棠不觉放慢了手里的动作。她和唐桂秀一样，其实内心都渴望得到认同。所以当周镇武来的时候，唐桂秀有种劳动成果被人认可的喜悦。宗棠现在已经没那么排斥周镇武了，尤其是唐桂秀的馄饨摊开业之后，她甚至希望周镇武天天到摊上吃馄饨，好给她打广告。试想一下，那辆黑色车子在旁边一停，气场全开的周镇武从车上下来，到馄饨摊上来一碗馄饨，得多吸引路人的眼光。宗棠甚至都想好了广告词，“霸道总裁最爱的馄饨”，结果，周镇武不来了。
　　有些事，还真得勉强不来。
　　“你是不是快到上课时间了？别剥了，剩下的我来，你去上课吧。”唐桂秀打断宗棠的思路。
　　宗棠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不仅没放慢，反而加快了许多。剩的不多了，能剥完就剥完。在唐桂秀的再三催促下，宗棠最后只得停了动作，仔细洗了手，去上培训课了。
　　这学期，她经过考察，换了家培训机构。这家大多是培训老师，经验丰富，尤其善于针对临州的教育特色进行授课。当然，学费也贵了很多，这学期学完，宗文忠年初给的2万也就剩不下多少了。接下来，就得指望唐桂秀的馄饨摊，宗棠把周镇武给的那1万算作原始股，给了唐桂秀。因为摆摊的事是宗棠起的意，能不能干起来，能不能赚钱都是未知数，宗棠坚持要共同承担风险。实在拗不过宗棠，唐桂秀只能收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