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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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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穗雪昏迷的瞬间,裴应怜立刻稳稳将她软倒的身躯接入怀中。
他的神情瞬间冷的瘆人,眼底翻涌的戾气几乎凝成实质。
那看起来坚固无比的金钟发罩却被他如金箔一般撕开。
他单臂揽着沈穗雪,另一只手掐住净尘的脖颈,指节泛白,冷声说:“让我也进去。”
净尘喉头咯咯作响,嗓音嘶哑无比:“那位姑娘是体质特殊方能入内……你若强行闯入,只能以一缕灵识形态进入。可灵识乃魂魄根基,一旦在丹内受伤或被困,便会永世沉沦,肉身也会沦为活死人!”
“我不在乎。”裴应怜的打断没有丝毫犹豫,他低头看着沈穗雪,“她在哪,我便在哪。”
内丹之中,承载着一个人的魂魄与毕生记忆,外人强行进入唯有灵识一途。这灵识是人之根本,却也脆弱无比,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沈穗雪的意识被瑶音的残魂误卷入后,便只能依附其身,从头经历完这位魔族少女的一生,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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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时,刺骨的寒意顺着衣料遍袭全身。
沈穗雪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茫茫雪原,山林被皑皑白雪覆盖,肚子饿得咕咕作响,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她心中疑惑:瑶音明明是魔族,怎会出现在人间?
下一秒,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喃喃自语,语气带着几分倔强:“母亲总说我离开族群活不下去,我偏要活出个样子给她看!”
忽然,几声微弱的呼救声顺着寒风飘来。瑶音的身体本能地循着声音奔去,在一处悬崖边停下。
崖下的积雪被暗红的鲜血染透,一名少女躺在雪地里,瞳孔涣散,后脑勺满是血污,嘴角不断涌出暗红的血沫,全身关节以诡异的弧度扭曲着,显然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见瑶音从悬崖上纵身跃下却毫发无损,少女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声音模糊得几乎听不清:“…你…你是妖怪吗?”
瑶音的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语气带着戏谑:“啊,是呀,专门吃漂亮姑娘的妖怪。”
少女却虚弱地扯了扯唇角,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那…那我把身体给你吃,你能帮我完成一个愿望吗?”
瑶音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少女冰凉的脸颊,漫不经心:“说来听听,要是无聊,我可就不答应了。”
“我母亲年纪大了,身子不好,离不开人照顾…我死了,她也活不成了。”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轻,“求你…代替我照顾她,我放心不下她……”
“无聊。”瑶音撇了撇嘴,刚要起身,却被少女接下来的话拉住了脚步。
“我母亲很温柔,做的饭菜是世上最好吃的,手也巧,会做很多漂亮衣服。”少女逐渐涣散的眼睛里闪着光彩,清绝的脸庞竟多了几分生动,“你去了我家,再也不会饿肚子,还能穿暖乎乎的新衣服。”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瑶音瞬间动了心,眼睛亮了亮。
少女又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关于母亲的琐事,瑶音听着听着,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身边的气息彻底断绝,她才猛然惊醒。少女已经没了呼吸,脸上还带着一丝安心的笑意。
雪花又开始飘落,冰凉的雪片落在少女紧闭的眼睫上,许久才化为水珠,顺着眼角滑落,像是一滴迟来的泪。
瑶音最终没有吃掉她,只是在悬崖边找了一处高地,将她安葬在能望见家乡的方向。
“你没有名字,那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吧。”瑶音轻声说,“以后,你就叫瑶音了。”
她化作少女的模样回到家中,果然见到了那位温柔的妇人。
妇人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心疼地拉着她的手,端上热乎的饭菜,拿出干净温暖的冬衣。瑶音坐在火炉边,看着妇人低头缝补衣物的身影,眼眶忽然一热,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后来,瑶音成了青石坊有名的舞女。
邻居们常常劝说妇人,让她管束女儿换份体面的工作,说舞女是下九流的营生,实在丢人。
可妇人每次都温柔却坚定地反驳:“她不偷不抢,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她平安欢喜,我便心安。”
冬去春来,小镇的日子平静而温暖。
直到有一天瑶音却被一个小和尚找到了,小和尚问她为何要变作人的模样骗妇人。
瑶音看出来了这个小和尚年龄不大,却修为高深且功德深厚。
打是定然打不过的,她立刻识时务地换上委屈巴巴的神色,将遇到少女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着重强调自己的无奈,又说妇人若是知晓真相,定会伤心而死。
“况且她本就得了绝症,没几年可活了。”瑶音赌气道,“我答应了真正的瑶音要照顾她,等她百年之后,我自然会离开。”
小和尚沉默良久,或许是察觉到她并无杀人作恶的恶孽,或许是查证了妇人的病情属实,最终竟默许了她的存在。
只是他放心不下,在镇子外结了一间草屋,一边修行,一边暗中看管着她。
瑶音懒得理会,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后来才知晓,这小和尚法号净尘,是佛宗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此次下山,原是为了渡过情劫,便可功德圆满。
沈穗雪附身在瑶音体内,渐渐发现了许多诡异的事。下雨时在树下躲雨,头顶的树枝会自动聚拢,为她挡雨;在青石坊跳舞时,即将滑落的帔帛会违背重力般重新挂好;深夜抱着妇人缝制的小老虎布偶睡觉时,布偶常会莫名变得滚烫。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沈穗雪简直都要怀疑这些东西成精了。
瑶音对此毫无察觉,她进入内丹幻境后便忘了外界一切,只是本能地重复着过往。
可沈穗雪却心头一动:难道还有其他人闯入了这里,只能附着在这些外物上?
这个念头刚起,裴应怜的身影便瞬间浮现在脑海。旁人或许难如登天,但对他而言,为了找到自己,恐怕再大的风险也甘愿承担。
沈穗雪渐渐摸清规律,唯有深夜瑶音意识沉睡时,她才能短暂掌控这具身体。
她决定,要试探一番。
夜深人静,瑶音沉沉睡去。
沈穗雪凝神聚力,果然顺利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枕边的小老虎布偶,那是妇人亲手缝制的,四条短腿,圆脑袋,圆眼睛,看起来蠢萌无比。
她直勾勾地盯着布偶,没过多久,布偶便开始发烫,和之前无数个深夜一样。“裴应怜?”沈穗雪轻声唤道。
布偶依旧滚烫,却没有其他动静。她心中犹疑:难道猜错了?
就在这时,小老虎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动作极轻,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可下一秒,那圆溜溜的眼睛竟明确地眨了一下,然后定定地望着她。
紧接着,它的四条小短腿也缓缓动了动。
沈穗雪又惊又喜,连忙将布偶放在床上,轻声道:“你是裴应怜的话,就眨三下眼睛。”
小老虎的动作虽然有些僵硬,却真的缓慢地眨了三下眼睛。
沈穗雪见状心中顿时一喜,瞬间觉得这小老虎简直可爱到不行,她玩心大起,又对着它伸出手道,“握手。”
小老虎抬起一条毛茸茸的小短腿,乖乖放在她的掌心。
“摇摇尾巴。”
于是那小小的尾巴立刻轻轻晃动起来。
噢噢噢噢!!!好可爱!!!真的好可爱啊啊啊啊啊!!!被萌的一塌糊涂的沈穗雪一把将小老虎抱在怀里,用脸颊使劲蹭着它柔软的绒毛。
怀里的布偶瞬间烫得惊人。
“之前躲雨时的树枝,还有跳舞时帔帛那次,也都是你做的对不对?”沈穗雪双手抱着小老虎轻声问道。
小老虎在她怀里点了点圆滚滚的脑袋。
“所以你只能附身在这些外物上,对吗?”
又是一下轻轻的点头。
就在这时,沈穗雪感觉身体的控制权在一点点流失,瑶音快要醒了。
她抱紧怀里滚烫的布偶,指尖轻抚过它柔软的绒毛,心底满是心疼。
她知道灵识附身有多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可他为了找自己,竟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小老虎似是察觉到她的担忧,用小脑袋轻轻蹭着她的掌心,动作温柔,像是在安慰,又像是牵挂。
“我没事,别担心。”沈穗雪连忙轻声安慰,“等我经历完瑶音的故事,我们就能出去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
话未说完,意识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瑶音的意识重新占据了主导。
日子依旧平静,瑶音闲得无聊时,便总爱跑到镇子外的草屋找净尘打趣。
她会拎着香喷喷的烧鸡,在吃素的小和尚面前大快朵颐;会提着一壶烈酒,故意在他耳边抿得滋滋作响。
原本只有清苦檀香的草屋,渐渐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气。
少女身上的脂粉香与佛前的青烟缠绕在一起,成了一种奇异的交融。
净尘大多时候只是坐在蒲团上,手持念珠诵经,对她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
可瑶音却乐此不疲,几乎每天都会准时出现。
“今天新练的扇子舞好难,不过我这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
“镇上唐记糕点铺的林娘子和打铁铺的李铁好上了,李铁的夫人把林娘子的脸都抓花了,啧啧,真是热闹。”
“我好像又胖了,舞衣都有点紧了,都怪娘做的饭太好吃了!”
沈穗雪在意识深处吐槽:好家伙,这是把得道高僧当成树洞了啊。
不知从何时起,净尘不再全然无视。
他会在瑶音抱怨舞衣太紧时,轻声说一句“少食油腻”;会在她讲镇上八卦时,偶尔问一句“后来如何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瑶音再说,却不知从何时起,大慈大悲的小长老,睁开了他的眼睛,那向来悲悯的眼睛在那红尘滚滚中有了瑶音的身影。
“小长老,我要嫁人了。”瑶音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娘年纪大了,虽然她没说,可我知道她放心不下我。嫁了人,她才能真正安心……”
直到少女的身影渐渐远去,空气中的脂粉香也随之消散。
佛前的长明灯忽然爆了个灯花,火星簌簌落下。
净尘握着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低头望去,才发现自己早已数乱了经文,漏敲了不知多少声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