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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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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焦土之上弥漫着血肉与烟尘混合的刺鼻气味。覃深勒住战马,铁甲在残阳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他如同一尊自地狱归来的铁铸神祇,仅仅是存在,便让周围的空气为之凝固。
他麾下的亲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捷地散开,控制了这片废墟仅存的几个出入口。原本还在哀嚎、呻吟的伤兵,以及那些眼神麻木、如同惊弓之鸟的流民,在这一刻都噤若寒蝉。恐惧像无形的冰霜,瞬间封冻了所有的声音。他们瑟瑟发抖地向后退去,挤作一团,仿佛靠近那位将军周身三丈之内,便会被那无形的杀气碾碎。
在这片因恐惧而自动划出的真空地带中心,唯有一个人是例外。
林清。
她刚刚为一个断了腿的老兵包扎好伤口,手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污与黑色的药泥。她缓缓直起身,甚至没有刻意地去擦拭。那身粗布麻衣在肃杀的军容面前,显得如此单薄而不堪一击,但她站立的姿态,却像一株生长在焦土断崖边的野草,柔韧,且根深蒂固。
覃深动了。
他翻身下马,沉重的军靴踏在焦黑破碎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咚,咚,咚……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在场所有人心头的丧钟。他没有理会两旁匍匐在地的躯体,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出了鞘的利剑,穿越了弥漫的尘烟与绝望的空气,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那个唯一站立着的身影。
林清没有动。
她平静地回望着他。她的眼神里没有流民们的惊惧,没有士卒们的敬畏,甚至没有寻常女子见到他时应有的羞怯或慌乱。那里面,只有一种过于纯粹的平静,像深山古潭的水,映照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残阳,也映照出他周身那冰冷而沉重的甲胄,与他眼底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疲惫与空洞。
他在她身前三步之外停下。
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看清她脸上被烟灰沾染的痕迹,看清她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那杀气未褪的冷硬面孔。也能让她感受到他身上带来的、混合着血腥、钢铁与汗水的强烈气息,那是属于战场和死亡的味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这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震耳欲聋。它是一场无声的问答,一次灵魂层面的掂量。
他在审视她:这个女子,凭什么不跪?凭什么不怕?她那看似脆弱的平静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底气?是她无知者无畏,还是……她看到了连他自己都试图忽略的某些东西?
她在感受他:这座冰冷的雪山,内核是否并非坚不可摧的寒冰?那萦绕不去的血腥气之下,是否也包裹着与她感应到的、同源的痛苦与迷失?他像一头受伤而警惕的困兽,用暴戾掩饰着巨大的伤口。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威势,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你是何人?”
三个字,简洁,冰冷,如同他腰间的佩剑敲击在甲片上。
林清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的声音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地在这片寂静中荡开,如同水滴落入深潭。
“一个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