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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军训的她与上课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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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像一块巨大的、澄澈的琉璃。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A大东区宽阔的军训操场炙烤得热气蒸腾。
吕晓闫抱着几本厚重的摄影理论书籍,刚从逸夫楼走出来,就被这片灼热的光浪扑了满面。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目光越过林荫道旁低垂的枝条,落在了那片军绿色的方阵上。
新生军训已经进行了一周。
空气中弥漫着塑胶跑道被晒软后的特殊气味,混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以及一种独属于年轻集体的、蓬勃而略带焦躁的荷尔蒙。教官嘹亮、短促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偶尔因为动作不标准而被单独提醒时,学生们细小而尴尬的应答。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几乎不需要刻意寻找,他的视线就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秋雅妤站在女生方阵的前排。和其他人一样,她穿着略显宽大的迷彩服,戴着同样式的帽子,将那一头惹眼的长发包裹了进去。统一的服装模糊了个体的精致,却凸显出一种集体的、带着些许稚嫩的坚毅。
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在她脸上,额角和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的脸颊被晒得有些发红,但背脊却挺得笔直,双手紧贴裤缝,目光平视前方,认真地听着教官的指令。
“齐步——走!”
口令落下,方阵开始移动。起初步伐还有些凌乱,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发出略显沉闷却整齐划一的“踏踏”声。
吕晓闫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他看到她在迈步时,帽檐下露出的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看到她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到她偶尔在转身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操场外围的林荫道。
有一次,她的视线似乎与他所在的方向有了短暂的交汇。
吕晓闫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但她似乎并没有真的看到他,眼神只是茫然地掠过,很快又聚焦回前方的目标。
他松了口气,心底却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澜。
他看到她旁边一个女生似乎因为体力不支晃了一下,秋雅妤立刻不着痕迹地伸手,轻轻扶了对方一下,动作快得几乎没人注意到,只有一直注视着她的吕晓闫看到了那瞬间流露出的关切。
休息的哨声终于吹响。
紧绷的方阵瞬间松弛下来,学生们像被抽掉了筋骨,纷纷原地坐下,或赶紧拿起水杯补充水分。秋雅妤也走到树荫边缘,摘下帽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拿起地上的水瓶,仰头喝水。脖颈拉出优美而脆弱的线条,喉间因为吞咽而轻轻滚动。
即使是如此疲惫和狼狈的时刻,她身上依然有种难言的生动。那是一种被汗水浸润过的、真实的生命力。
吕晓闫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所在的区域是安静的,带着学术楼的清凉和书本的墨香;而她所在的地方,是曝晒的,充满汗水和口令的,属于集体和磨砺的。
他是观察者,是记录者,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他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调整焦距,将镜头对准了那个正在树荫下休息,用手扇着风,和身边同学微笑着说话的迷彩服女孩。
快门声被淹没在操场的嘈杂里。
他记录下了她军训时的一个侧影,汗水,疲惫,以及那抹在艰苦中依然明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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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吕晓闫坐在光线柔和的阶梯教室里。
讲台上,美学教授正在深入浅出地讲解“形式与内容”的辩证关系,声音平和而富有磁性。窗外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与教授的声音交织,形成一种催人欲眠的白噪音。
不少同学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或是在笔记本上涂鸦,或是在桌下悄悄摆弄手机。
吕晓闫面前摊开着笔记本,上面零星记着几个关键词。他的笔尖停在“决定性瞬间”这个词上,久久没有移动。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窗外,飘向了那个烈日炎炎的操场。
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在站军姿,还是在走正步?太阳那么毒,她会不会中暑?那瓶水够喝吗?
这些琐碎的、毫无意义的担忧,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思维。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频繁地想起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她的笑容,她说话的语气,她仰头接住落叶的样子,她穿着迷彩服挺直背脊的身影……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
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在本子的空白处,用简练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戴着军帽的女孩轮廓。
“吕晓闫,”旁边同系的陈默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想什么呢?老师刚看你了。”
吕晓闫猛地回神,才发现教授的目光确实刚刚从自己这边掠过。他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将那张画了草图的纸页迅速翻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课堂。
可没过多久,那种莫名的牵引力又出现了。
他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相机图库,找到了那张他命名为《秋天活着的样子》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安静,美好,与窗外那个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完整、更立体的秋雅妤。
她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想象的要持久和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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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的最后几天,天气依旧炎热。
这天下午,吕晓闫没有课。他背着相机包,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查阅一些关于暗房技术的资料。这个位置,恰好能望见操场的一角。
他看到军训似乎进入了最后的演练阶段,方阵的移动更加整齐,口号声也更加响亮。他知道,明天就是军训汇演,然后,这群新生就要正式开启他们的大学生活了。
他的目光再次习惯性地寻找那个身影。
找到了。她似乎比前几天黑了一点,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就在他远远望着的时候,训练中的秋雅妤不知为何,忽然一个趔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吕晓闫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旁边几个同学不满地看过来。
他顾不得这些,扒在窗玻璃上,紧张地望向那边。
操场上顿时一阵小小的骚动。教官和几个同学迅速围了过去。吕晓闫看不清具体情形,只觉得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几乎想立刻冲下楼,跑到操场上去。
但很快,他看到被人扶起来的秋雅妤,似乎只是中暑,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在同学的搀扶下,慢慢走向场边的医务点。
吕晓闫紧绷的神经这才缓缓松弛下来,但心脏依旧在剧烈地跳动。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么失态和激烈。
这种不受控制的担忧和紧张,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
那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吕晓闫抱着书,再次路过操场。训练已经结束,新生们三三两两地解散离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操场边缘徘徊。
然后,他看到了她。
秋雅妤正和几个女生一起,说笑着朝食堂方向走去。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笑容依旧明亮。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
这一次,目光真真切切地撞上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更大的、带着惊喜的笑容,远远地就朝他挥了挥手。
吕晓闫站在原地,看着她脱离了小群体,朝他小跑过来。
“学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运动后的喘息,眼睛亮晶晶的,“好巧啊,又遇到你了。”
“嗯。”吕晓闫看着她还有些虚弱的脸,忍不住问,“你……没事吧?下午我看到……”
“啊,你看到了?”秋雅妤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就是有点中暑,低血糖,休息了一下喝了点糖水就好多了。没想到军训最后一天还出了个小洋相。”
她的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吕晓闫看着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放松。“没事就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天汇演,加油。”
“谢谢学长!”秋雅妤笑起来,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眼里,像是洒了一把碎金,“汇演结束,军训就彻底解放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神期待地看着他,“学长,等军训结束,我可以……去看看你拍的其他照片吗?我一直记得你拍的那张,真的很好看。”
晚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动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吕晓闫看着眼前这个刚刚经历疲惫和不适,却依旧对美好事物充满好奇和向往的女孩,心中那片寂静的湖泊,再次被投下了石子。
他点了点头,听见自己清晰而肯定地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