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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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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
A市的冬天依旧那么冷,寒风一阵阵掀起路过行人的发丝,落叶躺在街道上无声地休憩着。
等车子停稳,莫吟拢了拢围巾,捧着一束黄菊花,踩着落叶下了车。
这个节点的墓园空旷寂寥,只有远处看守大爷除草的背影在枯黄的草坪上移动。
他熟练地绕了两圈路,路过第五棵白杨,爬上七个台阶,在一块墓碑前站定。
墓碑已经被擦得锃亮,女人的音容笑貌愈加清晰起来。
“阿姨,抱歉,今天来迟了。”他弯腰将花束放下,却发现墓前已经有了两束花——一束白色洋桔梗,一束黄玫瑰。
两束花都被塑料袋精心包着,新鲜得像是刚摘下来,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这个季节难有这么新鲜的花了。
黄玫瑰是年年都有的,洋桔梗却是新客。
莫吟抬头环顾四周,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冷风呼啸的声音和远处除草机的嗡嗡声。
“我先走了,阿姨再见。”他没再多想,转身离开了墓园。
夜晚的大街人潮涌动,兴许是快过年了,大家都有些兴奋,喧闹声不绝于耳。
莫吟晚上在这附近的便利店打工,离换班时间还早,他便习惯性走向常去的咖啡厅。
推开咖啡厅的门,风铃悦耳的声音响起,和着舒缓的音乐,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他走到前台,点了杯抹茶冰,转身想找个位置坐下。
环视四周,他的目光在咖啡厅靠窗的角落定格——一个熟悉的身影没骨头似的靠着软皮座椅,长腿随意向前伸着,侧头看着窗外发呆。
余久知。
他不会认错。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咖啡厅的音乐依旧缓缓流动着,莫吟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余久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回来了?
余久知似乎感受到注视,转头扫视周围。
这人瘦了,莫吟想。
莫吟深吸一口气,拿起饮料向那边走去。
“你好,请问这里可以坐吗?”他指了指余久知对面的位置。
余久知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熟悉的眸子深沉似海,令他着迷。
“可以。”声音随意,漫不经心。
莫吟拉开椅子坐下,注意到对方面前的抹茶冰,轻轻笑了笑。
这么多年,习惯还是没变。
他暗自打量着余久知——冷白的脸上挂着困倦,左眼角下竖立的两颗小痣格外惹眼,露出的右耳闪着银光,黑色中长发微卷却不显凌乱,一身的黑色装束,让他的十字架项链更加显眼了——整个人从头到尾无不透露着随性矜贵。
像只躲在阴处避太阳的,打着盹的大猫。
或许是莫吟的目光太过直白,余久知抬起头,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我们...以前见过吗?”
这副模样与莫吟脑海中的影像重合起来——高一开学,没穿校服反而穿了一身黑的人一只手撑着课桌,俯身低头,眼睛盯着他,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我们以前见过吗?”那时,那人的嗓音里带着少年独有的低哑和些许笑意。
……
“没有。”莫吟郑重回答,拿起自己的抹茶冰抿了一小口,转头看向窗外。
他害怕对上余久知深邃的眼眸。
窗外人来人往,多少人的身影迷失在茫茫人海。月光从高空洒下来,多少人没被照到。
没过多久,余久知就起身离开了。
莫吟坐在原位没动,转回头来,对面已是空荡荡,他盯着桌上两杯一模一样的饮料出神。
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当余久知根本没出现。
他想。
他的明月只需要高挂在空中就好了。
接连几日,莫吟脑海里总会闪过余久知高挑修长的身影,挥之不去。
白天工作时他也心不在焉,同事见他像是丢了魂。
下班去便利店路上,电话响起,莫吟看了眼备注,接了起来。
是同租室友。
“莫哥,我要回老家结婚了,准备退房了......要不我新帮你找个室友合租?”
莫吟沉思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他不是支付不起整间房的房租,只是想多攒点钱,以后买个能眺望全城的大平层。
“…嗯,新婚快乐,谢谢你了。”他挂断了电话。
正要收起手机,屏幕却又亮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再次接听。
“莫哥,我给你说个事你别激动。”
是他的高中同学陆林。
“说。”莫吟站在街边等车。
“余哥...回国了。”有车辆轰隆驶过,声音大得让他听得有些不真切。
“嗯,我知道。”莫吟淡淡道,低头踢了踢脚边的落叶。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是求了秦准好久他才告诉的。”
秦准是余久知的发小。高中和陆林坐过同桌,两人关系一直还行。
“我遇到他了。”莫吟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我滴妈...你们两个真是...那...你还准备和他再续前缘吗?想当初要不是....”
“不。”
听到陆林开始八卦,莫吟想也没想直接打断。
“......你?”
陆林感到不可置信。高中时,余久知和莫吟可是形影不离。
“没事挂了,忙着呢。”
莫吟看到远处驶来一辆绿牌出租车,招了招手。
“好吧...你别忘了下个月同学聚会。”陆林不敢再多问,抛下这句便挂断了电话。
莫吟坐上车,向后靠上后背,闭眼假寐,长长呼出一口气。
陆林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还准备和他再续前缘吗...”
“不。”
不,他不知道。
余久知现在过得很好,他也不清楚对方还会不会愿意在自己身上浪费精力。
他只需要继续向陆林打探对方的消息,知道他过得好,就够了。
和往年一样。
十分钟的车程,他愣是浑浑噩噩地做完了一场清醒梦。
梦里,他又看到那个昏暗的天台,向下望可以看到全城的灯火。
那个黑影背对着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火光闪烁着,时明时暗。
“你说你喜欢我。”他听到黑影有些低哑的声音。
“我不信怎么办?”天台风有点大,那人的黑色风衣飘起,宛若电影情节般,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没有立刻回答的。
他只是走上前去,从后面环抱住那人的腰,给他拢好大衣,将人慢慢带下来。
“小心待会被风吹得头晕。”
“不是喜欢你,是爱你。”他细细盯着面前的人,看那双如大洋般沉静深邃的眼中波涛汹涌。
黑夜中,两人拥抱着交换体温。
……
他发现自从再次遇到余久知那天起,自己真是格外容易回忆到过去的事情。
真是没救了。
莫吟下了车,换好员工服,收起心思开始工作。熬煮关东煮时他没忍住偷吃了一个福袋,还被同事抓到了现行。
“莫哥怎么还偷吃!”同事小哈大大咧咧喊道,悄眯眯动作准备给自己也捞一个。
“诶,莫哥我跟你说,我前天不是换了天早班吗,遇到了个大帅哥......”小哈嘴里咀嚼着福袋,含糊不清地说着。
“是么,有我帅吗?”莫吟看她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也开起了玩笑。
小哈翻了个白眼,却又立刻认真道:“说实话,你们不相上下。”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莫吟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认真工作了。”
深夜,莫吟结束便利店的工作,身心俱疲地回到租住的公寓。
好在离工作的地方不远。他按开灯,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摸出手机,才发现有人发了消息。
是前室友。
“我在网上挂租房消息,有人联系我了,他这几天就会过来。”
他随意回复:“好的,麻烦了。”
或许是太累了,他感到意识渐渐昏沉,便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莫吟被手机震动闹醒。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凭着肌肉记忆按下接听键。
“喂,莫哥,起床了吗,我们去吃早餐吧。”陆林兴奋的声音震得他耳朵生疼。
他清醒了一点,瞟了眼屏幕——六点。
莫吟烦躁地翻了个身:“给我个跟你去的理由。”
“我到你家门口了。”门铃声在下一秒响起。
莫吟:…
“你等我十分钟。”他慢慢爬起身,随手拿了件衣服,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便走进了洗手间。
半小时后,陆林把莫吟家的门都快敲坏了。
他看了眼身边人,烦闷地搓了搓头发。
“莫哥耍我呢。”他正准备继续敲,门却突然打开,陆林重心不稳向前倒去。
莫吟一只手给他推了回去,注意到旁边的人,主动打了招呼:“秦准。”
那人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摘下墨镜,双手插兜:“莫吟,真是好久不见。”语气放荡随意。
不愧是能和余久知玩到一起的人。莫吟默默在心里吐槽。
陆林挤到他们中间,一手一个向前推:“走了走了。”
楼下停着一辆粉色的帕拉梅拉,内饰也骚包得不行。
真是没话说。
莫吟困乏得很,上了车往后座一靠便开始假寐。
“准哥,你怎么没把余哥叫上?”陆林见莫吟闭目养神,压低了声音。
莫吟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秦准看了眼反光镜:“他倒时差呢。”
陆林疑惑道:“余哥不是回来好几天了么?”
“美尼尔犯了。”秦准言简意赅。
莫吟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嘴唇。余久知有遗传性美尼尔综合征,以前就经常头晕得睡不着觉。
高中时,他因此不用上早晚自习。
有些人羡慕嫉妒恨,就到处说他仗着家里有钱搞特殊化。
传着传着传到莫吟耳里,然后那帮人一连好几天都没来上学。
一回学校还被莫吟抓着耳朵送到了余久知跟前。
“道歉。”莫吟冷冷道。
余久知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莫吟,夹着嗓子故意喊着:“莫哥好厉害啊。”
......
“余哥也真是遭罪...过几天再喊他出来玩吧。”陆林无奈摆摆手。
“他忙得很,在家里找到了一堆摄像头,正在找新的住处呢…到了。”
莫吟本想开口多了解些情况,现在看来得再找机会了。
秦准将车停稳,陆林摇了摇莫吟:“莫哥,到了。”
三人一齐下了车。他们来到了一家广式早茶店,是高中时期就常来的。
“烧卖,虾饺,凤爪,炒牛河...我点完了。”陆林将菜单递给莫吟。
莫吟没什么胃口,随意加了两道菜。
“多加一份虾皇饺,打包。”秦准对莫吟说。
陆林嘿嘿笑了两声打趣道:“给哪家小妹妹献殷勤呢...”
秦准嗤笑一声:“给余妹妹呢。”
莫吟原本发着呆,听到熟悉的姓氏又抬起头。
“你余妹妹懒得很,肯定没吃东西,我待会给他送点...莫吟,你去吗?”秦准把手机放在桌上,转头看向莫吟。
莫吟思考了一下。“算了吧。”
余久知不喜欢外人打扰。
秦准叹了口气:“行吧。”说完又不死心似的问道:“你真的不去见他?他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不去。”莫吟毫不犹豫。
陆林见缝插针道:“余哥失忆就失忆,怎么重要的人都能忘呢...”
对啊,怎么能忘了。
莫吟垂眸。
几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翻云又覆雨,他们两个的命运被轻轻掀了面。
当时距离高考仅剩几十天。窗外漆黑一片,滴滴嗒嗒下着雨,莫吟从习题中抬起头,疲惫地揉了揉后颈。
余久知还没回来。
他皱了皱眉,偷偷从包里翻出手机跑到卫生间给余久知打电话。
无人接听。
他又试着打了好几个,依旧没有人接。
卫生间的灯坏了,昏暗一片,自习课也没什么人,只能听到水滴声。
莫吟心里一阵不安。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但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给余久知发了消息:你怎么还没回来。
对方秒回了:爷爷奶奶走了
莫吟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在心里琢磨着这人现在的状况。
说是爷爷奶奶,其实是余久知的外公外婆,但因为比较亲近,便从小到大喊惯了。
余久知说过:“爷爷奶奶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了。”那时,他坐在课桌上,仰头思考着,背着光,笑盈盈地对莫吟说着,“你也是。”
变故来得太快,莫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
他收起手机,回到了教室。
余久知一直没回来。
晚上放学,雨变小了,路上充斥着学生们的嬉笑声。莫吟单手撑着伞,再次打开手机,发现余久知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他没接到。
他急忙回拨,余久知依旧没接。
他给余久知留了言:刚刚没看手机,你怎么样了?
消息石沉大海。
那晚变小的雨似乎是下进了他的心里,滴答滴答闹得不停,他好不安生。
接着,余久知失联了。
??数天后,他听老师说余久知转走了。
??数月后,他听说余久知出国了。
??一年后,他向和余久知家里熟悉的秦准打听,才得知余久知的确切消息。
??余父的对家趁着余父处理老人的后事,雇人将余久知绑走囚禁了一段时间。
??秦准还说,余久知受到了点刺激,失忆了。
??当时没想到会是最后一次联系,他应该直接跑去找余久知的,毕竟对方向来不是个主动的人。
??还受了伤。
数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