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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燕州篇【二】 ...

  •   翌日清晨,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长公主府正厅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上方铺着孔雀蓝软垫的紫檀木椅上,燕钟毓一身绣着暗纹兰草的艳色锦袍,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意。

      纤长手指捏着羊脂玉杯的杯耳,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杯中浮着的几片碧螺春茶叶,目光却落在了堂下跪着的身影上。

      曹光墨色官袍的下摆被他跪得有些发皱,额头渗出的薄汗顺着脸颊滑落。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踏进长公主府,每回登门,缘由都是因为自己那整日上天入地的女儿——朝阳郡主

      燕梨初。

      燕梨初名声在外,却不是因为作了什么诗乐,也不是一舞惊魂。

      燕梨初六岁时,其他世家贵女学习琴棋书画,诗歌舞乐,而她却在扎马步,学习武功。

      长公主初时是不愿自己白白嫩嫩的女儿去学习什么夹枪带棒的武功,知道六月底女儿差点被贼人掳走,她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仅八岁的燕梨初在燕州一战成名——她带着人拆了御史大夫的大门,导致一家老小,午夜梦回连夜搬离了燕州。

      燕梨初近日听闻季家二小姐季微然暴毙的死讯,便像丢了魂般,日日吵着要闯知州府递状纸,执意要翻查那桩案子。

      案子牵涉甚广一不小心深陷泥潭,将会万劫不复,长公主不愿女儿过多参与朝廷,派人将她拦下。

      侍女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习过武的朝阳按住。

      令她没想到的是朝阳竟开始以绝食相抗,整日枯坐在窗边,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魂魄。

      那一刻,燕钟毓是真的怕了,怕唯一的女儿真的要随季家二小姐去了。

      后来女儿偷偷溜进知州府偷看案宗,说到底,也是她暗中松了口,默许了这事。

      前几次曹光来,她都以风寒未愈为由躲在内院,未曾露面。

      眼下,燕钟毓望着曹光额角渗着血丝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刚起身时的几分沙哑:“来人,给曹知州搬张锦凳。”

      曹光身子僵了僵,头埋得更低,瓮声瓮气地回道:“谢长公主体恤,下官……下官还是跪着回话妥当。”

      说罢,他抬手解开胸前盘扣,从鼓鼓囊囊的衣襟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卷宗。

      是燕梨初在知州府翻找时,脱力掉在地上的那本案书。

      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近日朝阳郡主三番五次潜入知州府秘库窃取案宗,下官派人劝阻了数次,郡主始终不听。”

      他举着案书,余下的话没说出口,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恳请长公主惩治郡主,若今日不严惩,日后效仿者必多,总得杀鸡儆猴,以正纲纪。

      燕钟毓端起玉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茶水滑过喉咙,压下了心底的涩意:“曹知州不必忧心,本宫已拟了折子递入宫中,此事如何处置,陛下自有圣断。”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了几分,“朝阳这孩子,自小性子倔强,认死理,日后若有冲撞知州大人的地方,还望你多担待几分。”

      曹光闻言,重重将额头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下官谢过长公主宽宥!”这一磕,让他原本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了,鲜红的血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官袍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痕迹。

      燕钟毓见状,眉头微蹙,立刻吩咐身旁的侍女:“去请府医来,给曹知州处理伤口。”

      府里的老府医上月告老还乡,新来的这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法还很生涩,对着曹光额角的伤口捣鼓了半晌,最后用白纱布在他脑门上缠了厚厚一圈,活像顶了个圆滚滚的棉花包。

      府外候着的随从远远看见,自家大人进府时还好好的,出来时脑门上顶了个硕大的“白包”,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护着,一时竟不知该上前搀扶还是装作没看见。

      送走曹光,燕钟毓回到内院,特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面襦裙,未施粉黛,只在鬓边插了一支素银簪子,便带着两名侍女,登上去往皇宫的马车。

      抵达紫禁城时,御书房内正传来议事的声音。燕钟毓没让人通报,只遣退了殿外值守的小太监,自己站在屏风后,接过侍女递来的热茶,静静等候。

      “陛下,镇北王裴询北上戍边已逾三年,近日北疆传回八百里加急捷报——镇北王父子率军连下四座城池,邻国更是遣使递了降书,愿年年纳贡称臣。如今北疆安定,是否该传旨让父子二人班师回朝?”

      兵部尚书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激动。

      片刻后,一道沉稳威严的男声响起,正是当今皇帝燕绪,也是自己的弟弟。

      “传朕旨意——镇北王裴询,少将军裴锦忠勇正直,才智卓绝,为我大燕拓土四城,功勋卓著。着令父子二人择吉日回京,朕要在太极殿摆庆功宴,宴请满朝文武!”

      燕钟毓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镇北王的名头,在大燕无人不知。

      他七岁便跟着父亲在军营摸爬滚打,十二岁因战功被封为从五品少将,十五岁更是在阵前斩杀了岑国皇帝的头颅,一战成名,先帝当即下旨册封他为镇北王,手握百万北疆铁骑。

      在大燕百姓心中,只要镇北王的旌旗还插在城楼上,就没有守不住的城池。

      可眼下朝局暗流涌动,庆王与安王为争夺储位,早已明争暗斗到了白热化。

      这时候让手握重兵的镇北王父子回京,究竟是能震慑宵小,还是会让夺嫡之争更添变数?

      燕钟毓轻抿了一口茶,眼底掠过一丝忧虑。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御书房内的大臣们陆续退了出来,脚步声渐远。

      燕钟毓才整理了一下裙摆,迈步走了进去。

      燕绪正坐在龙椅上翻看着奏折,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指尖捏着狼毫笔,在奏折上圈点着什么。

      殿内只剩下他一人,明黄色龙袍衬得他周身气场愈发威严,可在燕钟毓眼里,这浑身散发着上位者气息的皇帝。

      曾经不过是个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喊“皇姐”的单纯少年。

      “皇帝。”她轻声唤道。

      燕绪猛地抬头,看见是她,眉宇间的戾气瞬间散去,原本紧绷的脊背也放松下来,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懒散。

      “皇姐?你可是好些日子没进宫了,朕正琢磨着今日散朝后,就去长公主府看你。”

      那语气里的依赖,像是又变回了当年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小皇子。

      燕钟毓记得清楚,先皇后宫嫔妃众多,皇子更是有十几个,燕绪母妃早逝,在皇子中最不起眼,是她将他接到自己的公主府,手把手教他读书识字,替他挡下那些明枪暗箭。

      若不是她当年联合几位老臣,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甚至以公主之尊跪在太庙前三日三夜,这龙椅,恐怕早就换了姓氏。

      她走上前,看着燕绪慵懒地靠在龙椅上,无奈地摇摇头:“你如今是一国之君,朝堂之上、御书房之内,该有帝王的仪态,怎可如此散漫?”

      “要不是你……”燕绪话到嘴边,却被燕钟毓一个眼神打断。

      “皇帝,慎言。”她轻声道。有些过往,适合藏在心底,不适合宣之于口。

      她记得燕绪幼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先皇几次,只能在宫宴上远远望一眼父亲的身影。

      后来她出嫁分府,燕绪虽已登基,却空有皇帝之名,手中毫无实权,朝堂被权臣把持,他活得像个傀儡。

      偏偏那段时间她染了重疾,卧病在床数月,等她病愈时,那个天真心软的少年,已经学会了用冷漠和狠厉伪装自己。

      他开始四处征战,将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权臣、宗室一一赐死,在九州大地上插上大燕的龙旗,一步步从傀儡皇帝,变成了如今说一不二的帝王。

      燕绪望着眼前妆容素淡却依旧美艳的皇姐,喉结动了动,却没开口。

      皇姐,若是有朝一日,我做错了事情,你还会认我这个弟弟吗?

      燕钟毓心中一软,却没接话,转而说起了正事:“皇帝,朝阳今年已经十六了,你前些日子推行的女官选拔政策,如今也办得有声有色。”

      她知道燕绪清楚朝阳与季二小姐的交情,索性不瞒他,“她想查季家二小姐的案子。”

      “你答应她了?”燕绪的声音陡然拔高,捏着奏折的手指用力,指甲竟直接穿透了薄薄的宣纸,留下几个清晰的洞。

      “皇姐,那案子牵扯太广,朝中多少人盯着,你不能放任朝阳去蹚这浑水!”

      燕钟毓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可一想到女儿连日来茶饭不思、眼神空洞的模样,她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皇帝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只会让她查到她该知道的,也只会让她查到她能承受的。”

      如今的她,早已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她只想护着身边的人,护着女儿平安长大,护着眼前这个弟弟坐稳江山。

      燕绪沉默了片刻,看着皇姐眼底的坚定,终究是松了口:“朕信皇姐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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