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回响》昼寝人

6、第六夜（最终章）

　　黑暗不是逐渐降临的，而是像一块冰冷的布，猛地捂住了口鼻。

　　没有走廊，没有房间，甚至没有可以落脚的地面。我悬浮在一片虚无里，四周是纯粹的黑，只有手里的六芒星钥匙散发着微弱的红光，照亮指尖那枚已经变得轻飘飘的布偶。

　　“你果然和他们不一样。”

　　那个声音在心里响起，不再是低语，而是清晰得像另一个自己在说话。我甚至能“看”到它的轮廓——一团和我身形相似的灰色影子，在意识深处扭动。

　　“你是谁？”我在心里问，声音在虚无中荡开，没有回音。

　　“我是你啊。”影子笑了，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亲昵，“是你每一次在迷宫里压抑的恐惧，是你为了活下去产生的恶念，是你不敢面对的、最真实的自己。”

　　它的话音刚落，周围的黑暗开始涌动，像融化的墨汁。一幅幅画面在眼前展开：

　　第一夜，我躲在角落，看着那个男人趴在玻璃上，明明可以提醒，却选择了沉默；

　　第二夜，教室的储物柜里，我看着小雅惊恐的眼神，先一步钻了进去；

　　第三夜，李婷的布偶掉在地上，我下意识地后退，没有伸手去捡；

　　第四夜，刺穿肉瘤时，我甚至感觉到一丝病态的快感……

　　这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瞬间，此刻像针一样扎进脑海。

　　　“你看，”影子的声音带着蛊惑，“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你需要我才能活下去，我需要你才能变得完整。”

　　周围的景象突然凝固，变成了我家的客厅。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和第一夜奶奶幻影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贺晨，过来吃饭了。”奶奶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红烧肉，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这一次，我没有冲动地跑过去。我知道这是幻觉，但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只要你接受我，”影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能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用面对那些恐惧。”

　　奶奶把红烧肉放在桌上，爸爸放下报纸，朝我招手：“愣着干什么？快来，你最爱吃的。”

　　诱惑像潮水一样涌来。留在这里，不用再面对灰雾，不用再挣扎求生，只要闭上眼，就能回到那个温暖安全的家。

　　我往前走了一步，脚刚要踏上那片洒满阳光的地板，指尖的六芒星钥匙突然烫了一下。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布偶。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平静的坚定。

　　这不是幻觉里的温暖，是真实的、带着缺憾的生活。爸爸会变老，奶奶早已去世，小雅会有自己的人生……但这些真实的、会流逝的瞬间，才是活着的意义。

　　“我不会留在这里。”我后退一步，远离那片虚假的阳光。

　　客厅的景象瞬间碎裂，像摔在地上的玻璃。奶奶的脸扭曲成灰雾的样子，爸爸的报纸上渗出鲜血，上面写满了“留下”两个字。

　　“为什么？！”影子的声音变得尖锐，带着愤怒，“这里不好吗？比那个冰冷的迷宫，比那个充满痛苦的现实，不好吗？”

　　周围的黑暗再次涌动，这一次，变成了迷宫的走廊。无数扇门敞开着，每个门里都有一个“我”——有的在烧毁布偶，有的在刺穿肉瘤，有的在看着同伴消失……他们都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我。

　　“你逃不掉的！”影子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六芒星的诅咒，从来就不是让你死在梦里，而是让你永远困在自己的心里！”

　　那团灰色的雾从走廊尽头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边缘扭曲着，化作无数只手，朝着我抓过来。

　　这一次，我没有躲。

　　我举起手里的布偶，那个绣着“贺晨”名字的、轻飘飘的布偶。

　　“你不是我。”我看着那团雾，声音平静却坚定，“你是我的恐惧，是我的懦弱，但不是我。”

　　我把布偶紧紧抱在怀里，任由那些灰色的手抓住我的胳膊、我的腿。冰冷的触感传来，但我没有像之前那样恐惧。

　　因为我知道，它们抓不住我的心。

　　“不——！”

　　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团灰雾开始剧烈地扭曲、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那些门里的“我”纷纷消散，走廊的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后面的虚无。

　　六芒星钥匙的红光越来越亮，照亮了雾团中心的一个小小的六芒星印记——那是诅咒的核心。

　　我挣脱灰雾的束缚，冲过去，将钥匙狠狠刺进那个印记里。

　　“滋啦——”

　　钥匙没入印记的瞬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灰雾像被点燃的汽油，迅速燃烧起来，发出蓝色的火焰。影子在火焰中痛苦地挣扎，发出无数个声音的混合体——有男人的嘶吼，有女人的哭泣，有婴儿的啼哭，还有我自己的、压抑的呜咽。

　　“我不会成为你……”我看着火焰中的影子，“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火焰渐渐熄灭，影子消失了，灰雾也消散了。手里的布偶化作一缕青烟，和钥匙上的红光一起，融入了周围的黑暗。

　　周围的虚无开始变得明亮，像黎明前的曙光。

　　我感觉到身体在上升，越来越快，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爸爸的呼喊，是闹钟的铃声，是窗外的鸟鸣……

　　“贺晨！醒醒！上学要迟到了！”

　　猛地一下，我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爸爸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我的校服。“昨晚睡得挺沉啊，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我怔怔地看着爸爸，他的眼角有了细纹，头发也白了几根——是真实的、会变老的爸爸。

　　“爸……”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发什么呆？快起来！”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出去了，“早餐在桌上，是你爱吃的煎蛋。”

　　我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真实的温度。掀开被子，脚底踩着冰凉的地板，传来清晰的触感。

　　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温暖地洒在身上。楼下的公园里，有人在晨练，有人在遛狗，传来嘈杂而鲜活的声音。

　　我真的……回来了。

　　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我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六芒星形状的钥匙，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长期攥在手里。

　　它是真实的。

　　那六夜的挣扎，那些恐惧和痛苦，都是真实的。

　　我把钥匙放进抽屉的最深处，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餐桌上摆着煎蛋和牛奶，爸爸正在看早间新闻。看到我出来，他笑了笑：“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煎蛋。蛋黄的香气在嘴里散开，是真实的味道。

　　手机响了，是小雅发来的短信：“早读课别忘了带数学作业，老班要查！”

　　我笑着回复：“知道了，你也别忘带。”

　　吃完早餐，我背上书包出门。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街道上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走到校门口，小雅已经在等我，看到我，她跑过来：“你今天气色不错啊，不像前几天那么吓人了。”

　　“嗯，”我笑了笑，“睡了个好觉。”

　　我们一起走进学校，教学楼的铃声响起，清脆而明亮，不是那种沙哑的红色铃声。

　　我知道，那个迷宫可能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也许有一天还会再次陷入。但那又怎样？

　　我经历过第六夜的恐惧，知道最可怕的不是灰雾，不是死亡，而是放弃真实的自己。

　　走进教室，同学们在打闹说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一切都那么真实。

　　我坐下来，翻开课本，指尖划过纸页，传来沙沙的声响。

　　这一次，是属于现实的，安心的沙沙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