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雨》entelechy

22、许个愿吧

　　圣诞节如约而至，桑禾仍然没能找到工作。

　　家里没有任何争吵，只有无穷无尽的沉默。

　　今天的嘉城格外冷，空气跟要被冻住一样，天上淅淅沥沥飘着小雨，街上人很少。

　　火锅店的玻璃窗上蒙着水雾气，不知道哪家顾客的小孩在上面画了一连串爱心。

　　店门口的外卖员喊住桑榆。

　　“小姑娘，你是这家店的不？”

　　桑榆一个急刹：“是。”

　　“我来送生日蛋糕，地址是你们这，刚打电话没人接，我给客户发消息说放前台让他自己取，你帮忙留意一下哈。”

　　桑榆应了一声，听到蔡玲芳在后厨叫自己，便匆匆跑走。

　　“怎么了？”

　　蔡玲芳一手掌勺一手掂锅：“你有没有看到前台有一个蛋糕？”

　　“有！”

　　“那是八号桌顾客的，你拿进去给他们，顺便赠送一份牛肉卷。”

　　“啊…好！”

　　桑榆照做，去前台取了蛋糕，从冷藏柜里拿了一份牛肉卷。

　　她敲开包厢的门，规规矩矩地把蛋糕和牛肉卷放下：“这是您订的蛋糕，还有本店赠送的牛肉卷，请慢用。”

　　桌上男女老少笑得开怀：“年纪这么小会干这些活，真厉害。”

　　桑榆不好意思，脸一红。

　　坐在小女孩旁边的男人微微低头，问小女孩：“宝贝，要不要给这个姐姐分块蛋糕？”

　　女孩嘴角咧得大大的：“好啊！”

　　“不！”

　　桑榆脱口而出，立马意识到自己太没礼貌了，于是慌忙找补：“我们店规定不可以吃顾客的东西，不好意思……”

　　她对小女孩说了声“生日快乐”，然后灰溜溜逃出包厢。

　　太丢脸了。

　　包厢里关上了灯。

　　桑榆透过门缝，目光痴痴地朝里望去。

　　“哇！好黑呀！”小女孩的声音充满了期待与好奇。

　　“特意订了包厢，关灯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紧接着，十二根蜡烛被点亮。

　　“宝贝，许个愿吧。”妈妈轻声说道。

　　桑榆忽然间再也听不到火锅店的嘈杂，只剩生日歌轻轻地钻进耳朵。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蜡烛上的火苗在她瞳孔里跳了一下，她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蜡烛熄灭。

　　包厢里传出欢快的笑声。

　　她转身继续忙碌起来。

　　十点十二分，店里清场。

　　桑榆瘫在铁皮桌边的小马扎上。

　　两个小男孩还在收拾餐桌，许从唯负责洗碗。

　　“吃吧。”

　　蔡女士把最后一份冰豆花给她。

　　桑榆用勺子把豆花搅得稀碎。

　　“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桑榆鼓个腮帮子：“没，客人多，腿跑酸了。”

　　“我以为你们小孩子都是越累越有精神。”

　　“那是受虐狂吧。”

　　桑榆吸溜一口冰豆花。

　　蔡玲芳被逗笑：“行吧，那你有啥记得说，我去监督老许洗碗！”

　　“小蔡阿姨。”

　　桑榆喊住对方。

　　蔡玲芳半掀着后厨帘子，还没进去，高扬着语调问她：“咋地啦？”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十点四十六，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放在桑榆面前。

　　“许个愿吧。”

　　灯被陈佑李全部关掉，黑漆漆一片，但此刻安全感十足。

　　桑榆面对那碗长寿面，闭上眼睛。

　　其实许什么愿都没有用。

　　许愿陈绥不要离开。

　　不可能。

　　许愿爸爸妈妈不吵架。

　　也不可能。

　　许愿以后不要再有痛苦了。

　　不可能。

　　但她还是走了一个形式。

　　睁眼的霎那，那场本该降临在北方的初雪，此刻也光顾了嘉城。

　　漫天飞扬着细碎的、星星点点的雪花片，每一片背后都印着曾经那段单纯美好的时光。

　　不到四个月的短暂时光。

　　是一开始，攥紧衣角鼓起全部勇气问出的那句：“一起打伞吗？我们。”

　　是在陈佑李之前就换了号码牌，争取到一段友谊。

　　是傍晚、黄昏，他们三个躲在小房子里，玩跳跳棋，躺进用沙发垫盖的小屋子，拉起窗帘放碟片看。

　　是火锅店小铁皮桌上承载的一切。

　　蔡玲芳叹气：“我说你怎么蔫了吧唧的，早告诉你过生日，我去买个大蛋糕，再做一大桌菜，让你过得风风火火！”

　　桑榆端着长寿面，笑嘻嘻的。

　　许湜拍桌：“那就明天补一个！”

　　许从唯戳破他的小心思：“我看是你想吃吧！”

　　许湜做了个鬼脸。

　　许从唯说：“桑榆有什么想吃的？我明天去买。”

　　她刚要拒绝，却想起什么，眼睛一转：“许叔叔，我们可以喝一点梅子酒吗？”

　　蔡玲芳和许从唯相视一笑：“就这一次，不可以贪杯哦。”

　　“嗯嗯嗯！”

　　火锅店里，五个杯子相碰出清脆的响声。

　　“干杯！”

　　“生日快乐！”

　　“大家天天开心。”

　　……

　　极度柔和的灯光下，陈佑李偏头望着她。

　　桑榆忽然问对方：“你会忘记我吗？”

　　陈佑李没有回答，反问她：“你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吗？”

　　“什么？”

　　“你会忘记我吗？就是在问，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桑榆脸刷的红了。

　　“我不会忘记你。”

　　男生语气诚恳，“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桑榆简直要把脸埋到桌下：“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

　　“你说。”

　　“节孝巷的小院子没有卖，钥匙还在你那里，以后要是不开心，就去那里躲躲，希望它可以是属于你的秘密基地。”

　　桑榆喉头一滚，像是被鱼刺卡住了。

　　“嗯。”

　　“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许湜冒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刚洗好的草莓，他挑了个又大又红的，不由分说塞进桑榆手里，“快吃，水灵灵的可甜了。”

　　桑榆狐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许湜夸张地捂着胸口：“好心当成驴肝肺！”

　　桑榆半信半疑咬下一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

　　她突然抬眼和许湜对视，对方眼底藏不住的狡黠让她瞬间了然。

　　“真的好甜啊！”

　　桑榆咬牙切齿，转头却笑意盈盈地重新拿了个草莓给陈佑李。

　　“陈绥，你快尝尝，可甜了！”

　　陈佑李垂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顺从地咬了一口。

　　酸涩的滋味在口腔炸开时，他睫毛颤了颤，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许湜跺脚：“上当了吧！”

　　蔡玲芳一边嗔怪他们，一边跟着笑。

　　此刻万分幸运。

　　站在店门口的女人，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羸弱，片刻后，消失在落下的碎雪中。

　　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