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雨》entelechy

13、录像

　　“快快快，把蛋糕拿出来。”

　　“帽子呢？快给寿星带上。”

　　“老许去把灯关了，我来点蜡烛。”

　　点燃的星星蜡烛在小狗外边围了一圈，蹦出火花刺啦刺啦的声音。

　　小男生闭着眼睛，长睫毛根根分明，烛光下在眼下投了一片阴影。

　　大家正在给他哼唱着生日快乐歌。

　　睁眼的瞬间，歌声仍然没停，只是音质变了。

　　是那种独属小孩子纯粹未经雕琢的声音，清脆的童声穿插着细微的杂音和断断续续的电流噪声。

　　记录仪画面的色彩忽明忽暗。

　　大家坐在那间窗明几净的教室里，透着清澈与活泼，所有人的轮廓在像素不高的屏幕里显得很模糊。

　　在唱到“Happy Birthday to you”的部分，孩子们的声音或高或低，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明明是昨天才录的，现在看起来却像过了很久很久。

　　歌声在某一刻结束，镜头晃了晃被拿起来，此时大家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心满意足背起小书包离开教室。

　　画面里突然出现一个大脑袋，邱子洛对着屏幕做了个鬼脸，背景音里有清晰的女孩的笑声。

　　“哇你还在录吗？”

　　镜头轻轻晃了晃。

　　“还在录。”这是女生脆生生的声音，但画面却没有她。

　　“他真的可以看见吗？”邱子洛问完，又把视线移回屏幕上，凑得很近，“绥哥绥哥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回答你妹！这又不是手机，蠢货！”

　　苏子阳走过来给了他一霹雳锤。

　　“嘿你说谁是蠢货？”

　　两个小学生在镜头面前叽叽喳喳吵起来，这时候又入镜了一个人。

　　“别拍他俩，拍我拍我！”张栋一脸激动新奇，“喂陈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把脸凑上屏幕，鬼鬼祟祟小声开口：“我跟你讲，你不在这几天，许湜天天计划着谋权篡位，当我们班的老大，再不回来，你的位置就要被他取代了。”

　　“说什么呢？”许湜怒气冲冲地冲进画面，勒着张挺：“敢告我黑状！信不信我让你横着出这扇门！”

　　“……”

　　闹哄哄的。

　　那些鸡飞狗跳的场景被陈旧的记录仪一帧一帧记录，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陈佑李面前。

　　镜头里真挚纯粹的小孩，镜头外记录一切的女孩，成为了他十二岁时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

　　南苑村节孝巷，路灯下。

　　陈佑李一手提溜着垃圾袋，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把钟意送到了村子口。

　　回来的时候，许湜和桑榆还在院子里互相扔着没吃完蛋糕。

　　许湜一见他，就像猎物命中目标，咚地扔来一坨蛋糕。

　　“接着！”

　　啪。

　　小男生用脸接住了。

　　数秒后，加入了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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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别闹了。”许从唯站在门前招手，“快点进来洗脸，洗完回家睡觉咯。”

　　“小朋友是不可以熬夜的！”蔡玲芳喊。

　　许湜侧身躲过一个攻击，拉着眼皮做了个鬼脸，然后跑进屋里。

　　哗啦啦的水流声。

　　许湜扯了张纸擦着脸上的水珠，一只药膏递过来。

　　“我靠！给我的？”

　　“给猪擦猪蹄的。”

　　陈佑李见他愣着没接，直接把药膏丢过去。

　　许湜拿在手里一看。

　　烫伤膏。

　　还真的是给他的。

　　许湜望了望手背上不起眼的红，小声哼哼：“你这观察能力也太……”

　　他挤了一坨在手背上抹开，热辣辣的，不一会儿就凉了。

　　陈佑李洗干净脸，沉思着开口：“也不是观察能力吧……主要是……”

　　许湜：？

　　“我总感觉你会为了跑路，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许湜：“……”

　　院子石桌上，那个赠品小蛋糕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

　　桑榆回忆起蔡玲芳的话，突然有些懊悔。

　　陈佑李从屋里走出来，见她还站在原地，过去拍了拍她。

　　“欸？”

　　桑榆转身，心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正要开口，却被小男生抢先一步。

　　“这个蛋糕是你买的对吧？”

　　靠！

　　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啊！桑榆心想。

　　“你怎么知道啊？”

　　“因为我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几个大字。”

　　“啥啊？”桑榆问。

　　“上面写着：这是桑榆送给陈绥的。”

　　桑榆难以置信：“不可能啊！我什么都没跟老板说。”

　　小男生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睛：“你承认了？”

　　桑榆后知后觉，如遭雷击：“好啊，你套路我！”

　　“我没有，我是真的看到了。”

　　陈佑李笑着说：“你猜猜在哪里看到的？”

　　桑榆赌气似得背过头不理人。

　　——在你剥下的第一片洋葱壳上

　　“好嘛是我错了。”陈佑李提起那个小蛋糕，笑眯眯的：“我很喜欢，你给的两个礼物我都很喜欢。”

　　桑榆这才慢慢回头。

　　男生背过身的手朝她伸出来：“我也有个回礼，希望桑榆同学笑纳。”

　　那是只毛茸茸的小狗玩偶，借着院里微弱的灯光，她看清了挂在小狗脖子上的是一把钥匙。

　　是陈佑李家的钥匙。

　　十月底，陈佑李返校了。

　　深秋寒意渐浓。

　　火锅店生意火爆，三个孩子齐上阵。

　　自从桑榆告诉爸爸打工的事后，他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回家越来越晚，甚至常常不归。

　　店里人满为患。

　　常常上一桌刚走，就能看见几个小身影灵活穿梭，麻利地擦桌收碗，招呼新客。

　　顾客们不好意思，帮着收拾，不忘夸赞：“哎呦，真是能干的小大人！”

　　后厨墙边支了张小铁皮桌，客人少了，他们就在那儿扒口饭、写作业。

　　夜里十点多，月光铺路，各自回家。

　　桑榆在自家楼下撞见了久别的妈妈。

　　她拎着行李箱，疾步下楼。

　　没走两步，爸爸追了出来，堵在楼梯口质问，妈妈只是摇头，满脸疲惫。

　　桑榆想躲，来不及了。

　　爸爸扭头看见她，大步冲过来，粗暴地拽着她胳膊，拖到桑禾的车前。

　　隔着挡风玻璃，桑榆和妈妈对视。

　　男人厉声道：“你真的要走？那孩子呢？孩子你是不是不要了？”

　　女人没有搭话，打着火，亮起的车灯晃了桑榆的眼。

　　沈韬推搡桑榆，指着车里吼：“快求你妈！她走了就不回来了！她不要你了！求她啊！你怎么不动！”

　　桑榆没哭出声，眼泪却大颗滚落。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咔嗒。

　　车门开了。

　　桑禾走下来，一步一步到桑榆面前，面如死灰。

　　扑通！

　　桑榆眼睁睁看着妈妈跪倒在自己面前。

　　她浑身僵住，血液凝固。

　　沈韬去拉：“你干什么！起来！”

　　桑禾毫不在意，双手合十，挤出个苦涩难看的笑：“我求求你，行吗？求求你放过我，给我一条生路……一条生路行不行？”

　　这话不是对沈韬说的。

　　是对亲生女儿说的。

　　桑榆的视线难以置信地下移，对上那双悲哀的眼睛。

　　毛骨悚然。

　　有邻居探头劝：“小伙子让你媳妇走吧，冷静冷静，别当着孩子面闹！”

　　“是啊，那个媳妇快起来，哪有妈给闺女跪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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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的劝解声桑榆听不清了，她像被浸在水里，声音模糊失真。

　　最后的最后，桑禾走了。

　　沈韬接了个电话，也走了。

　　桑榆被晾在原地。

　　许久，担心的邻居再探头出来时，楼下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