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窥光》岑叙竹

23、退赛

　　江栖白的心从傅昀被叫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落到实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面前的卷子仍是一片惨白，所有的注意力都黏在了教室门口。

　　他试图用“傅昀很快会回来”的念头安抚自己，可心底那股不详的预感却愈来愈盛。

　　这样未知的等待无疑是磨人的。终于，江栖白像是再无法忍受这种钝刀子磨肉般的煎熬般，噌地一下站起身，径直朝教室外走去，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必须去找他——就现在。

　　被他抛在身后的教室，在陷入了一瞬的寂静过后，立刻爆发出火上浇油般的躁动。

　　“不是吧？不会是真的吧？”

　　“我还说这上面都是捕风捉影呢。”

　　“人家也可能就单纯关系好呢。”

　　“也不算捕风捉影吧，写的有鼻子有眼的。”

　　“人不都被叫到办公室了，但估计是因为曝的那个料吧。”

　　“你们真闲，卷子都不写了。”

　　“八卦是人类本性懂不懂？”

　　“……”

　　“拿来。”

　　议论声戛然而止，刚刚讲话的人皆是一静，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林静澜看着他们兴奋掺杂疑惑的蠢样子，眉头一压，勉强挤出一点耐心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声压:

　　“手机。拿来。”

　　刚刚吵得最大声的一个男生，也就是被林静澜要手机的，偷偷咽下一口唾沫，梗着脖子道:“我东西凭什么——”

　　林静直接伸手一把扯走了那男生手里紧握着的手机，目光在触及到里面内容的一瞬间，瞳孔骤然一缩。

　　发帖的人，是有所准备地冲着傅昀来的。林静澜扫视一遍后，在心里冷静地分析道。

　　不仅发在了校园表白墙上，还特地挑在大家将要离校的时间发布，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件事情更快地传播，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林静澜的目光在屏幕上滑动了许久，最后又翻到了最上头。

　　上面的标题用加深的黑体写着——惊天大瓜！高二年纪前十的某学霸竟是杀人犯之子！

　　在这个帖子发出去之后，帖主并没有立即发布正文，而是等到把大家的好奇心都勾出来之后，才慢悠悠地打下一字一句。

　　正文内容赫然写着——吃到大瓜！有图有真相！标题指的就是那位f姓学霸，不信的直接看我贴出来的截图。法院判决书和当年的照片总不可能做假吧。

　　下面的评论区已经是炸了锅:

　　【f？高二的前十里f姓的不就那一位吗？】

　　【我草，今晚有得熬。】

　　　 【fy吗？不太熟诶，人太冷了。】

　　【那位不是马上就要去比赛了吗？帖主这时候发这种东西，很有点问题啊。】

　　【等学校出来给说法，帖主捂好自己马甲吧。】

　　【还有没有料啊？】

　　【……】

　　林静澜看的眉头紧锁。下面的评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因为傅昀本身给人了解的机会太少，所以很多人对他并不了解，这点就让他在舆论中占了劣势。

　　加上实打实的照片——林静澜只是翻一遍评论区的功夫，最新刷出来的靠前的评论全都是对傅昀持怀疑态度的了。

　　加上……林静澜看了一眼点赞数，已经破了上百，可想而知浏览过的人又会有多少。

　　今天一天的时间再一发酵……

　　——

　　江栖白离开教室的步子急促，胸膛里揣着一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可在走廊看到傅昀的那一刻，却又不自觉地放缓了自己的脚步。

　　傅昀也似有所觉地探来一眼，这一眼的相撞，却撞出了两人不同的反应。

　　江栖白的心脏仍然一下又一下地跳着，沉重地擂着鼓。他稳了稳自己的姿态，一步步走向傅昀。

　　傅昀的反应却是极快地垂下眼睛，脚步在微不可查地一顿过后，又若无其事般地，一步步走向江栖白。

　　一步又一步，像在打着心跳的拍子。重叠的脚步声，仿佛成了此刻他们世界的唯一背景乐。

　　在许许多多个场景里，在他们的心跳还没有同频之前，他们的脚步就已先一步交织相叠。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但也正是越来越近，江栖白心中才泛起丝丝难以言喻的古怪。

　　他一时不明所以，直到他和傅昀恰好在某一刻站在楼梯口的第一个左右教室面前，被“中点”切割成距离相同的一左一右时，那股古怪才骤然被他明悟。

　　怎么会距离是一样的呢？明明在以往的每一次，在江栖白还没有走到中点跟前，傅昀就已经跨过那个中点走到了江栖白身边。然后，自然而然地，站在他身边后半步的位置。

　　没有一次例外。

　　江栖白不知道这个规律是什么时候在心间留下了痕迹，他也一直没有注意“这”短短几步路的差距。

　　而在它消失后，江栖白才猛然感受到它的存在，也明白自己原来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习惯到会适应不了它的不在。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从窗内探出去的视线，每一次脚步重叠的瞬间……都在成为它冲破那层薄薄土壤的养料。

　　只差一点点。

　　距离继续靠近。

　　“傅昀。”江栖白脚步停在楼梯口前方，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

　　空荡荡的风穿经二人，似乎就连温度也带走了几分。

　　他以为，傅昀会像往常一般，在他身边落后半步的位置停下，微微侧着头，用那双沉静的眼眸望着他，问他怎么了。

　　可现实却与回忆截然相反。

　　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地从江栖白身边经过。他们相隔的距离并不远，错身而过的瞬间，衣角还发出了细微的相擦声。

　　那一瞬间，江栖白感觉自己心脏里的某根血管，一下子被这无声的行为用力地扯成了两半。被无视的愕然和不解，猛地窜了上来。

　　空荡荡的风再次吹过，楼梯口处却只有江栖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傅昀？”

　　前方的脚步最终还是应声停了下来，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论傅昀多想在这一刻在江栖白面前蜷缩起自己，再次回到自己的茧里，他也无法冷漠地把江栖白放在一边置之不理。

　　但他没有回头。他的脊背笔直挺拔如水杉一般，映在江栖白眼底。

　　“傅昀……”

　　江栖白的眼神轻轻地落在那道身影上，直到这一刻，他才蓦地发觉，自己真的很少看过傅昀的背影。

　　他心里有很多不解，藏在他望向那道背影的眼底。

　　为什么今天大家都表现得这么奇怪？为什么今天的氛围让人这么心慌？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要变了？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你看起来很难过？

　　只不过是短暂的寂静，却几乎令人窒息。

　　在这令人心不自觉提起的氛围中，林静澜以竞走般的速度快速从走廊另一端靠近了过来。

　　但哪怕是她心里压着事情，也在进入这片磁场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怪了。林静澜奇道:“你们吵架了？”

　　片刻令人难堪的寂静后，江栖白率先打破沉默:“没事——是不是班里出了什么事？”

　　林静澜点点头，她言简意赅道:“有人把傅昀……的事情抖到了表白墙上，还专挑在了晚上流量大的时候，估计……”

　　话至这里的时候，林静澜再一次看了傅昀一眼。直言如她，此时都有些难以讲下去了，“……不止年纪里，校里都传开了，毕竟学校压学生本来就压得厉害，这种事……难得。”声音到后面弱得听不清。

　　“你们那边呢？”林静澜快速说完自己这边的情况后，反问道，“什么情况？老张喊傅昀过去什么事？”

　　江栖白的眼睛望向傅昀，却没再吭声。于是林静澜把原本放在他身上的视线也转向了傅昀，心里的那股怪异感更甚。

　　傅昀身子仍然笔直，只是脖颈弯折的弧度，此刻显得更沉重了

　　“那个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给教务处和数学会，都递交了举报信。”

　　江栖白一静。

　　他不由自主地着傅昀的方向，迈进了一步。林静澜眉头皱得更深，“看来不止有备而来，还想把你摁死。”

　　江栖白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还不确切地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下意识地想要寻找转圜的余地，“傅昀在集训期间的成绩是数一数二的，只要他在老师那儿不受影响——”

　　“我退赛了。”

　　“！”

　　“……对不起。”傅昀没有勇气抬头看向江栖白此刻的眼睛，怕在里面看到任何一丝因他造就的难过。

　　林静澜还是一副厌世脸，眉头挑得高高的，“虽然我很乐意看到竞争对手不战而降，但这并不包含那人是我队友的情况。”

　　江栖白一瞬的头脑空白后，才勉强提起一口气，出口的声音掺着颤意:“这是你认为的，最好的选择吗？”

　　傅昀已经躲避了他的视线，没有再躲避他的话，“……是。”

　　“好。”江栖白闭了闭眼，“我尊重。”

　　“那个藏头匿尾的人，我会帮你找出来。”

　　“不要拒绝我。”江栖白快速道。

　　“嗯。”林静澜在一旁附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提。”
　　……

　　“有什么需要学校帮助的吗？”

　　几分钟前张老师的话又恍然回到耳边，他难以拒绝这份好意，他说——

　　——请您不要让我母亲的信息二次暴露，我不想让她再经历一次非议。

　　办公室的张老师想起这话，又沉沉叹口气。

　　一个江栖白，心思不好好放在竞赛上，不为自己做打算；一个傅昀，又摊上这么个事。

　　怎么这两个平常可靠得不行的学生，一闹就闹这么大？

　　想到这儿，张老师又叹一口气，顿觉自己老了几岁。电话铃这时响起，张老师接通后，那边的声音传了过来，“举报信事件有新进展，你把那个孩子叫过来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