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窥光》岑叙竹

20、手套

　　经过几场下雨的过渡，江城从夏季进入到了冬季，气温一天最低只有十度左右。

　　人少的坏处这时就体现出来了。

　　偌大的一个教室，就那么点人，屋里的温度跟屋外都差不到哪去。再说还要开窗——就算上下课不开，吃饭总要开的，一天到晚都关着都要给人闷出味儿来了。

　　这时就不兴心静自然凉了，毕竟再凉怕不是就要凉透了。

　　于是大家的衣柜都纷纷穿在了身上。而在这个夏冬交替的时间点里，有两类人固定刷新——穿短袖的和穿羽绒服的，可以在这个时候同时出现。

　　甚至402里就可以看到。π总上课时，都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咱班真是‘物种多样性’啊”，又嘱咐了一句“注意添衣，免得影响考试”。

　　在这样的低温下，握笔写字简直是成为了一件酷刑。教室窗户缝钻进来的风，跟小刀子似的刮在人的手指上，指节被冻得发红，连带着大脑都僵了。

　　小卖部卖的暖宝宝还不是套手上的那种，又贵发热时间也短。买回来之后，只能用不写字的那只手把暖宝宝捏在掌心，热了之后再暖另一只手。

　　不得不戴上手套。虽然带上手套会对手指形成一个桎梏，但总比不戴的时候冷得写不出字好。

　　就是这么磨人。

　　与夏季彰显青春气的蓝色Polo衫不同，秋季的校服外套主打一个“燃烧你的心”，颜色又正又红，又夹杂着黑。

　　江栖白规整地穿着校服外套，里面搭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高度恰到好处地盖过喉结，将它隐没在领下。

　　拉链没有拉到最顶头，留出的部分和针织衫的米白形成了一个三角区域的撞色，将人衬出了些不一样的鲜活感。

　　暗红色的袖口箍得很紧，但可能针织衫的袖子还是有些许的长，一点柔和的米白总会随着主人写字的幅度，从袖口悄然溢出，衬得那一截手腕愈发皓白清瘦。

　　或许，就该是现在了。

　　当江栖白看到傅昀又一次搁下笔，将手拢到唇边，呵出团团热气，然后揉搓那双冻得发红的手指时，这个念头不能再清晰地冒了出来。

　　他不是不疑惑于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纠结，明明这件事跟任何人结合起来，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踌躇。

　　如果说这份礼物是要送给蒋昊，他直接就抛过去了，连话都不用多说。如果这份礼物是送给普通同学，那他的姿态也会是坦然又从容的。

　　可这份礼物并不是送给蒋昊，也不是送给一个普通同学，而是送给傅昀。

　　如果是送给傅昀……

　　江栖白感觉自己的后背猛得热了一片，他莫名想要打开窗户，吹一吹冷风。

　　而一转头，坐在窗边的——便是傅昀。

　　傅昀几乎在他视线投来的瞬间便察觉到，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江栖白脱口而出:“有份礼物想送你。”

　　“……”傅昀把窗户开了条细缝，让外面的凛冽寒风吹到他脸上——也只吹到他脸上。

　　“可以，再说一遍吗？”傅昀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江栖白说完那句话之后，在短短的几个瞬间完成了自燃、羞赧、强行降温的全过程。

　　听到傅昀的话，他只顾面上端着波澜不惊，没有察觉到傅昀平静下的汹涌，解释道:“其实是奶奶的一番心意。”

　　傅昀雀跃着的心于是微微沉了几分，聚起些许失落，回过神后，心生愧疚，自己训斥了自己一句不知好歹。

　　江栖白把东西从书包取出:“是奶奶织的一副手套。”

　　傅昀珍之又重地双手接了过去。

　　江栖白继续说道:“从我那年手上长了冻疮之后，奶奶就每年都会为我织一副手套。前几年是大小不一样，后面手不再长了之后，就年年换着颜色、换着样式地给我做。”

　　江栖白谈到这些，讲到他奶奶时，眼里盛满了真切的笑意。周身那层惯常的、温和而疏离的壳仿佛变薄了，透出内里真实柔软的模样。

　　傅昀静静看着，似乎也感同身受到了那份温暖。手套上的绒毛贴着他的掌心，却又像是直接贴在了他的心脏。轻柔划过的呼吸间，带来一阵酸涩的甜蜜。

　　“真好。”

　　“对啊。”江栖白轻叹，“能有奶奶陪着……”

　　他话里这里却一停，拉回话题，“扯远了。试一试它吧。”

　　傅昀顿住片刻，摇摇头。见江栖白面露不解，他解释道:“我的手刚刚一直在写字，还是晚上回去再戴吧，不然把手□□脏了。”

　　江栖白突然发现傅昀这个人很可爱，笨笨的可爱。不仅话可爱，表情也可爱。

　　他不由得好笑道:“送这个给你就是为了让你戴的，难不成每次戴前你都要给手沐浴焚香吗？”

　　傅昀脸上露出几分郝然，却还是没有依着江栖白的意思带上手套。

　　江栖白看着傅昀脸上的珍惜，忽然心里微微一动，想到了那天晚上他在窗内看到的那一幕——楼下那道身影在寒风中，下意识将手缩进袖口。

　　“是奶奶想到要给你做手套，所以特意给我加了一双吗？”傅昀避开了“顺便”这个词，怕显得不尊重奶奶的一片心意。

　　江栖白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云淡风轻道:“不是，是我把我的那双给你了。”

　　话音刚落，看到傅昀脸上骤然愣住的神色，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歧义。

　　“我的意思是，奶奶今年做的这双就是你的，我……我还有去年的那双。”

　　江栖白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了错觉，不然怎么会在傅昀眼里看到了失望。

　　但只是一瞬间，傅昀便低下头，爱不释手地翻看着它，手指小心翼翼地贴在手套外面，比较着大小，“它应该很适合我。”

　　江栖白看到这一幕，耳垂莫名瞬间漫上一片艳色，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那些画面中，自己的手，同样也是贴在这手套上面，比较着尺寸，跟奶奶商量着合不合适傅昀。

　　“替我谢谢奶奶。”傅昀抬起头，目光沉静而认真，“也谢谢你。”他知道，如果不是江栖白，不说绝对，但基本是不可能得到这副手套。

　　虽然加上了彼此的好友，但如奶奶当初所说，真的没有打扰过他。

　　那个头像一直挂在置顶，和另一个头像隔着一个人。现在的聊天框点进去，只有当初加上后，奶奶和傅昀互发的用来打招呼的表情包。

　　“真要感谢的话——”江栖白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就再请我吃一次酒酿圆子吧。”

　　傅昀微微睁大眼睛:“……那个，是我之前给你买过的那家？”

　　江栖白轻轻点点头。

　　说来不好意思，江栖白找过那家店，但或许是店家太多，也可能是他太过路痴，他并没有找到问的那家店。

　　傅昀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在他的耳边，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如果考完试有时间的话——”

　　“——我们可以一起去。”江栖白自然地接上他的话，眼中漾开清浅的笑意，“再尝尝那一碗酒酿圆子。”

　　傅昀喉结滚了滚，声音轻却又带着不可名状的重量:“好。”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的风透过那条缝吹进来的瞬间，似乎带上了些许的微甜。

　　时间转瞬而过，在大家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偷偷溜过去了一周。

　　虽然到了月末，但决赛已经近在眼前，月假自然是大家说了拜拜。但众人根本没有时间哀悼，在竞赛的“花花世界”里撞得头晕眼花。

　　要说这次集训最大的收获，第一就是大家深刻记住了饭要吃饱，才够动脑的真理。

　　其次便是高二的那两个男生，实力有目共睹，强得吓人。不仅逻辑思维无懈可击，连计算方面也能做到0失误。彼此之间还能互补，取对方长补自己短。

　　就林静澜作为一个班长来看，她觉得自家班里这两位同学不仅实力好，相处也是十分友爱。

　　就是……太近了些。比如现在，那两位就又自然而然地，头跟头聚在一起讨论问题了，但两位当事人似乎浑然不觉。

　　又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模式，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相处的一种常态，所以才没有觉得特别。可这种寻常，本身就是一种特别。

　　江栖白和傅昀如今的关系，就像他们并在一起的课桌——两张桌子的中间留有一条缝隙，而在缝隙的最顶头，又贴了一张便利贴。就像如今的他们，离得近近的，虽然还有距离，但正在两人一步步的靠近中渐渐消失。

　　便利贴上面写着——离酒酿圆子还有7天。因为怕它掉下来，所以江栖白每天都会再按一遍它。

　　而每一次确定它的存在，江栖白的心情都会不自觉地轻松起来。

　　一些高三的学长学姐看着他们一周来的种种表现，心有不甘却是不得不服。因为人家能达到老师都满意的地步，凭借的不只是天赋，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努力和对自己学习情况上的一个精确的自我认知。

　　最后也只能无奈地说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这天中午，一位学长在食堂跟朋友大倒苦水，吐槽竞赛班里那两个后浪都要拍死他这个前浪了。忽然，听斜对面那个近来一直沉默寡言的同班男生问道:“集训班里的，是那个叫傅昀的吗？”

　　“是啊，还能有谁？”学长随口应道，略带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跟他很熟吗？李骏。”

　　李骏沉默片刻，出口的话中带着些诡异的笑意:“是啊，我们很熟呢。”

　　他内心压着一团业火，迫切地想要拉着那个人一起承受他的痛苦。

　　但，不能急。李骏心里告诉自己。暂且再让他得意几天。毕竟，触手可及再失去才更痛苦，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