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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惊鸿宴13 ...

  •   子时将至,慈宁宫的轮廓在浓重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秦卿许藏身于宫墙外一株百年古槐的阴影里,夜行衣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暗处灼灼发亮,映着远处宫檐下几点飘摇的灯笼微光。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柄短匕,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下尚未痊愈的隐痛,提醒着他此行的凶险。

      太后那张雍容面孔下深藏的锐利眼神,琼琚被拖走时绝望的最后一瞥,影七衣摆上永远洗不净的暗红。

      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压下翻涌的杂念。

      不能退缩。

      秦家二百三十六条命,到底还绑在他身上。

      太后深夜密召,必有惊天图谋,或是秦家脱困的契机,或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必须去,也必须为自己、为秦家留一条后路。

      目光扫过偏殿方向,那里灯火已熄,一片死寂。

      云初见此刻应在寝宫安歇,影七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必定守在暗处。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短暂甩开影七视线的机会,留下那份至关重要的密信。

      机会很快来了。

      一队巡夜的禁军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宫道尽头走来,铠甲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灯笼的光晕随着他们的移动,在宫墙上投下晃动拉长的影子。

      秦卿许屏住呼吸,如同最耐心的猎豹,在树影中纹丝不动。

      就在禁军队伍即将经过他藏身的古槐,灯笼的光恰好扫过偏殿后窗的瞬间。

      身影如鬼魅般从树后滑出,没有一丝声息,借着禁军脚步声和光影交错的掩护。

      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偏殿后墙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是堆放杂物的死角,平日里鲜有人至,连影七的监视网也难免有一丝松懈。

      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小蜡丸。

      蜡丸不过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触手微温。

      这是他趁晚膳后无人时,在偏殿内用烛泪匆匆封好的。

      里面卷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白丝帛,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

      草民秦卿许顿首百拜。

      太后密召,子时慈宁宫。

      臣感念天恩,冒死赴约,刺探虚实。

      若有异动,必火速回禀。

      秦家满门,唯陛下马首是瞻。

      万死叩首。

      字迹潦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卑微的求生欲。

      他不敢写太多,更不敢透露太后密约的具体内容,只点明地点、时间和自己的忠心。

      主动赴险,为君刺探。

      他将蜡丸塞进墙角一块松动青砖的缝隙深处,又用指尖抹了些墙角的湿泥和苔藓,仔细覆盖在蜡丸和缝隙上,确保不露痕迹。

      一道目光,冰锥般刺穿夜色,钉在他背脊。

      秦卿许浑身血液骤冻,无需回头,那如影随形的、令人骨髓结冰的压迫感,只能是影七。

      簌。

      一片柳叶擦着他耳际射入砖缝,刃锋削断他鬓角一缕发丝,深深楔入青砖。

      死寂中,秦卿许缓缓收手,退入槐影深处。

      青砖缝隙已被柳叶钉死,蜡丸封存其中,香灰暗号紧贴叶刃,这是影七默许的留证。

      他什么都看见了,却选择暂时封印这条线索。

      影七的身影如同凝固的墨痕,在阴影中停留了片刻,最终缓缓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卿许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死死捂住嘴,才压下那几乎冲口而出的喘息。

      这封信,是他为自己、为秦家买下的一道保险。

      若他此行顺利归来,这信便是他忠心耿耿、主动刺探的铁证,能在皇帝面前加分。

      若他一去不返,或落入太后陷阱,这封信便是他并非背叛、而是为君赴死的证明。

      或许、或许能稍稍延缓皇帝对秦家的屠刀。

      至少,能给大哥争取一点斡旋的时间。

      他不敢再耽搁,最后望了一眼偏殿那扇紧闭的窗棂,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里面那位深不可测的少年帝王。

      随即,他转身,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融入更深的夜色,朝着慈宁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慈宁宫的后苑,临水而建,几株百年老柳在夜风中舒展着枝条,如同垂暮美人的手臂。

      其中一株最为粗壮,枝叶繁茂,靠近水榭一侧的枝干虬结盘错,形成天然的隐蔽角落。

      这便是枯柳。

      亥时三刻已过,子时将近。

      月光被薄云遮掩,只透下朦胧的清辉。

      秦卿许伏在离枯柳不远的一处太湖石假山后,屏息凝神。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柳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更漏声。

      他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与阴影融为一体,感官却提升到极致,捕捉着空气里每一丝异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钝刀割肉。

      就在他几乎以为太后失约,或是自己判断错误时,水榭的雕花木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悄然走出。

      来人一身深紫色宫装,身形窈窕,步履轻盈无声,正是太后身边另一位心腹女官名唤玉簟

      她手中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宫灯,灯火如豆,仅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她走到枯柳下,并未停留,而是径直走向水榭旁一块半人高的青石。

      她将宫灯轻轻放在青石上,然后垂手肃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秦卿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玉簟在此,太后必然就在附近。

      他强压下立刻现身的冲动,继续潜伏,等待着太后的出现。

      然而,玉簟站了片刻,却不见太后踪影。她似乎有些不耐,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水榭的门再次无声开启。

      这次走出来的,依旧不是太后。

      而是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的老太监,穿着最低等的灰布内侍服,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

      他步履蹒跚,走到玉簟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玉簟身体明显一僵,随即点了点头,迅速提起宫灯,竟跟着那老太监,转身又退回了水榭之中。

      门,再次无声合拢。

      枯柳之下,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和那块孤零零的青石。

      秦卿许瞳孔骤缩。

      中计了?!

      这根本不是太后的密约,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引他现身的圈套。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猛地意识到,那柳三更的密信,指向的或许根本不是太后本人。

      而是这水榭,是这看似寻常的交接。

      太后根本没打算亲自见他,她只是要确认他的到来,或者传递某种信息。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水榭门,脑中飞速运转。

      是立刻撤离,还是赌一把。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淹没的机括轻响,从水榭方向传来。

      紧接着,那块被玉簟放过宫灯的青石,靠近水面的那一侧,一块巴掌大小的石板,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

      一股混合着水腥气和陈旧木头味道的凉风,从洞内幽幽吹出。

      秦卿许的心脏猛地一沉。

      密道。

      慈宁宫后苑的水榭之下,竟然藏着一条通往未知之处的密道。

      玉簟和那老太监,已经进去了。

      那柳三更的密约,指向的,是这条密道。

      太后要他进去。

      进去做什么,里面有什么,是生路,还是绝境?

      秦卿许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如同看着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他别无选择。

      子时的更漏声,仿佛就在耳边敲响。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他如同最敏捷的狸猫,从假山后闪出,几个起落便来到青石旁。

      没有丝毫停顿,他俯身,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深洞口。

      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洞口那块石板,在他进入后,无声无息地缓缓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枯柳依旧在夜风中摇曳,水波轻拍着岸石。

      子时的慈宁宫后苑,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抹被云层半遮的月光,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身影没入黑暗的刹那,枯柳最高枝,一道玄影如夜枭垂落,脚尖轻点枝头。

      影七的目光扫过青石洞口,掠过秦卿许消失的方向,最终落回偏殿墙角那片钉死蜡丸的柳叶。

      他屈指一弹,一枚玉扣射向洞口机括。

      嚓。

      石板无声闭锁,地面只余青石冷光。

      寝宫深处,鲛绡帐低垂。

      云初见斜倚窗边紫檀软榻,素白寝衣衬得肤色冷白如瓷。

      墨发未束,散落肩头,几缕碎发拂过微阖的眼睑。

      窗外薄云半掩月,朦胧清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指尖捻着一枚羊脂白玉佩,白日里从秦卿许腰间顺来的。

      蟠龙纹路在指腹间无声流转,温润玉质也化不开他指尖的冰凉。

      影七的声音如砂砾摩擦,清晰穿透死寂:“禀陛下,太后有所行动。”

      云初见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夜风掠过窗棂。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冰冷,讥诮,如同冰刃在月光下折射的寒芒。

      他抬起眼。

      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中睁开,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情绪,唯有纯粹的、洞穿一切的冰冷审视。

      指尖的玉佩停止了转动,被他随意扣在掌心,蟠龙的眼睛正对着他。

      “琼琚被弃,玉梅废子……”他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声音平淡无波。

      “母后身边……到底是连个像样的爪牙都没了。”

      他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墙,落在慈宁宫后苑那片幽暗之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蟠龙的眼睛,力道微重。

      “急不可耐……”他低语,尾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冷的温柔,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目光落回掌心玉佩,指腹拂过温润的玉质,动作轻柔,眼神却锐利如刀。

      “秦卿许……”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在齿间研磨一件新得的玩物。

      “胆量不小。”

      “可惜……”他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加深。

      “到底太年轻。”

      随手将玉佩丢回榻边小几,发出清脆的嗒一声轻响,如同敲下定音之锤。

      “影七。”声音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决意味。

      “属下在。”阴影中回应,毫无波澜。

      “看着。”云初见重新靠回软榻,闭上眼,仿佛倦极。

      “是。”影七的声音斩钉截铁。

      寝宫重归死寂。

      云初见闭目养神,呼吸平稳悠长,如同沉睡。

      唯有搭在榻边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边缘。

      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声响,如同蛰伏的猛兽在暗夜中,无声计算着猎物的心跳。

      窗外的月光,依旧被薄云半遮半掩,冷冷洒落,映着榻边那枚蟠龙玉佩,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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