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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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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晴敏与四皇子府满府华彩格格不入。
她看着前方那一对在外人眼中宛若璧人的身影,男的清冷挺拔,女的明艳依人,心中只余一片涩然的平静,默默祈祷这场宴会能快些,再快些结束。
穿过重重仪门,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宴会设在府中最大的“澄瑞堂”。堂前引活水为曲池,虽已过盛夏,池中白莲残存,另有一番残荷听雨的萧疏韵味。水上九曲回廊蜿蜒,廊下悬着无数琉璃风灯,更有数十盏精巧的宫灯高悬檐下,将整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灯光映入粼粼水波,与天边初升的星月交相辉映,碎金流转,恍如仙境。
堂内更是极尽奢华。脚下是厚厚的西域进贡缠枝牡丹纹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紫檀木的桌椅案几泛着幽暗温润的光泽,其上摆放的茶具器皿,皆是官窑上品的甜白釉或龙泉青瓷,触手生温。四壁张挂的前朝名家山水真迹,多宝格上陈列的玉器古玩,看似随意摆放,却无一不透着岁月的沉淀与不凡的来历。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矜贵的龙涎香,混合着窗外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桂花冷香,沁人心脾,无声地彰显着主人家的品味与地位。
崔承野一入场,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焦点。他今日未着官服,只一袭玄色暗银云纹直裰,腰束同色锦带,缀着一枚看似朴素无华、实则乃顶级羊脂白玉籽料打磨而成的蟠龙玉佩。他面容清俊,神色淡漠,在一众或热络、或谄媚的寒暄声中,只微微颔首示意,便带着江晴毓走向了前方视野极佳的主宾席位。
他的到来,仿佛一股清冽的山泉注入这浮华喧嚣的盛宴,引得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追随。尤其是那些尚未出阁的贵女们,含羞带怯,粉面飞红,交头接耳间,目光黏在那玄色身影上,久久不愿移开。
四皇子妃萧氏已端坐主位,身着杏子黄缂丝凤穿牡丹宫装,头戴珠翠,仪态万方,正与几位先到的宗室女眷低声交谈,笑容温婉得体。见崔承野夫妇到来,她优雅起身,微笑着福了一礼,目光掠过崔承野身后重新容光焕发的江晴毓时,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众人按序落座,丝竹之声轻轻响起,宴席伊始。
江晴敏低眉顺眼,几乎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她的位置被安排在江晴毓身后不远处的矮凳上,紧靠着厅堂内一根巨大的朱漆立柱,恰好处于光影交界的晦暗角落。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好奇的、探究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鄙夷。尤其当景琪公主与荣国公府嫡孙女萧淑兰等人相携入场,那一道道目光更是如同带了刺的鞭子,无声地抽打过来。
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晰地看到主位上四皇子与皇子妃的雍容气度,看到席间各位权贵觥筹交错间的谈笑风生,也能看到……斜前方,崔承野挺直如松的侧影。
他即便是在这放松的宴饮场合,坐姿依旧挺拔端正,背脊挺直,不曾真正倚靠过身后的软垫。只是偶尔,他会执起面前那只莹润的青玉酒杯,凑到唇边浅酌一口,神色疏淡,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与周遭所有的热闹与喧嚣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
宴席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四皇子妃萧氏含笑提议:“久闻在座各位小姐皆才艺双绝,今日秋光正好,不如请诸位一展所长,也为这宴席添些雅趣,如何?”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众人附和。很快,便有一位身着月白素雪绢云形千水裙的少女袅袅起身,正是定北侯府嫡女林晚晴。她容貌清丽,气质冷艳如空谷幽兰,身后侍女已抬上一张焦尾古琴。
林晚晴纤纤玉指轻抚琴弦,并未立刻拨动。她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仿佛与那古琴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孤高气息。片刻凝神后,她的指尖终于落下。
“叮——”一声清越的泛音响起,如同山谷幽泉滴落岩石,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听觉。紧接着,婉转低回的旋律徐徐展开,正是古曲《幽兰操》。她的手指在七弦间灵活地勾、挑、抹、剔,时缓时急。缓时,音色沉静悠远,仿佛让人看到空寂深山之中,一株幽兰于峭壁迎风,默默吐露芬芳;急时,音符如珠玉跳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韧性与孤傲,仿佛是幽兰在风雨中摇曳,却始终不曾折腰。
她弹奏时神情专注,清冷的面庞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唯有偶尔眉心微蹙,或是唇角极轻地抿起,泄露着曲中蕴含的郁郁之情与坚守之志。那琴音并不高亢,却极具穿透力,丝丝缕缕,萦绕在澄瑞堂的每一个角落,竟将原本些许的喧哗低语都压了下去。烛光映照在她月白的衣裙和专注的侧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似仍在那雕梁画栋间徘徊不去。片刻寂静后,堂内才爆发出由衷的赞叹声。四皇子景瑜抚掌轻叹:“林小姐琴艺超绝,已得‘清、微、淡、远’之神韵,将幽兰之清雅孤贞演绎得淋漓尽致,令人心折。”
琴音方歇,端亲王的独女景姝郡主款步上前。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绯红色劲装,青丝高束成马尾,仅以一根金环固定,英姿飒爽。她手持一柄装饰精美的银鞘短剑,大步走到厅堂中央。
“四哥,四嫂,诸位,景姝献丑了!”她抱拳一礼,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却带着一股飒爽之气。话音未落,只听“锃”的一声清吟,短剑已然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在灯光下闪烁着寒芒。
景姝身形一动,便如雏鹰展翅。她的剑舞,并非战场上搏杀的刚猛路子,而是将舞蹈的柔美与剑术的凌厉完美结合。但见她时而起舞回旋,绯红的身影如同一团流动的火焰,裙裾翻飞,带起阵阵香风;时而剑光霍霍,或刺、或劈、或撩、或抹,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破空之声。她的身法轻盈灵动,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如乳燕归巢,每一个腾挪转折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剑光环绕着她翻飞,映照着了她明艳照人的脸庞和专注明亮的眼眸,那眼神锐利,竟真有了几分沙场之气。
一段疾风骤雨般的动作后,剑势陡然一转,变得舒缓悠扬,仿佛将士得胜归营,月下拭剑,于刚猛中透出几分宁静与遐思。最终,她以一个漂亮的苏秦背剑式收势,身形稳如磐石,气息匀停,只有额间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更添娇艳。堂内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四皇子景瑜更是朗声大笑:“好!姝妹妹这手剑舞,刚柔并济,巾帼不让须眉,当浮一大白!”
宴至酣处,觥筹交错,澄瑞堂内暖意融融。四皇子妃萧氏见窗外月华如水,庭中桂影婆娑,便含笑向四皇子景瑜微一颔首,随即轻击玉掌。清脆的掌声让堂内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萧氏声音温婉,目光扫过满堂宾客,“今夜月色佳美,桂香沁人,若只饮酒取乐,未免辜负这良辰美景。不若我们行一‘月’字令,以诗筹佐酒,岂不风雅?”
她话音方落,侍立的宫女便捧上一个紫檀雕花诗筒,内插数十支象牙诗筹。四皇子景瑜朗声笑道:“王妃此议甚妙!便依此令,抽中者或咏月,或赋秋,七言五言皆可,若不能者,罚酒三杯!”
诗筹依次传递。先是定北侯府嫡女林晚晴抽得一支,她略一沉吟,便清声吟道:“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诗句清冷,恰合其气质,赢得一片称赞。接着,昭勇伯府杜若兰、裕国公府苏浅雪等几位贵女也依次赋诗,虽非惊才绝艳,却也文辞清丽,应景得体。
轮到江晴毓时,未等她抽签,景琪公主先声夺人,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皇家公主特有的骄矜,她凤目流转,扫过江晴毓那一身过于华丽的遍地织金牡丹鸾鸟纹礼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咱们的崔少夫人不展示一下?今日这身打扮,真是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