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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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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承野与盖着盖头的江晴毓在赞礼官的指引下,于布置得喜庆隆重的正堂,行三拜之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作为陪房丫鬟,江晴敏连进入正堂观礼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能和一群低阶的仆妇丫鬟一起在远处廊下,远远地跪在庭院角落的青石板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庄严唱礼声,隔着攒动的人头,远远望着那对身着大红喜服的新人,看到崔承野挺拔的身影与江晴毓并肩而立。
当听到那一声清晰的“夫妻对拜”时,她垂下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江晴敏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和心酸。
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一样,让她对阶级两个字认识的刻骨铭心。
她配不上他,连远远看他行礼的资格都如此卑微。
这个婚礼是一场巨大的谎言……
“礼成——”
盛大的婚宴正式开始,皇帝甚至也留了下来,接受了新人的敬酒,与群臣同乐片刻,方才起驾回宫,皇帝的参宴更是将气氛推向高潮。
正堂里的新人被送入洞房。而崔承野作为婚礼的主角,留下来招待宾客,被同僚和部下联合起来灌了许多酒,早已超出了他平日的量。
这边江晴敏也被赵嬷嬷带到了崔承野住的凌霄院,新房就设在“凌霄院”正房。
江晴敏就等在正房的耳房内,这里狭小简陋,与一墙之隔的新房奢华形成天壤之别。
她早就换上了大红的寝衣,与江晴毓身上的寝衣出自同一个绣娘之手。江晴毓的丫鬟秋实又在她脸上描画了很久,本来她和江晴毓有个六七分相似,如今在昏暗的灯下,即便是她自己仔细打量铜镜中的自己,也觉得和江晴毓像了个十足十,这个念头让她如坐针毡。
江晴敏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喧闹以及新房内隐约传来的动静。每一分等待,都像是凌迟。
红绸高挂的庭院渐渐安静下来,前院的喧嚣化作远处模糊的人声。新房内,龙凤喜烛跳动着温暖的光晕,将满室的红帐映照得流光溢彩,帐幔低垂,铺设着大红的鸳鸯被褥,处处洋溢着新婚的喜庆与暧昧。
崔承野在接待宾客后回到新房,用玉如意挑开新娘的盖头,露出了江晴毓精心修饰过、艳光四射却难掩紧张的脸庞。她含羞带怯地抬眼看向崔承野,眼中满是期待。
崔承野目光平静地掠过她的脸,并无多少波澜,只依礼进行着步骤。
合卺酒下肚,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
那合卺酒中,早已被江晴毓的心腹丫鬟下了分量不轻的助兴药物。杨氏早就叮嘱江晴毓和她最信任的嬷嬷,新婚之夜这一晚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崔承野靠在紫檀雕花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酒杯上的缠枝莲纹。酒意如潮水般阵阵上涌,额角隐隐作痛。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猩红的帐幔仿佛在水中荡漾,连烛光都晕开成模糊的光团。他本就因连日劳累和应付宾客而有些疲惫,此刻更是难以集中精神,只觉得体内一股燥热升起。
“夫君,”江晴毓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娇柔,她轻轻起身,石榴红嫁衣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流转,“妾身去更衣。”
她行至床畔,执起银剪。剪刃轻轻合拢,烛芯应声而断,一簇灯花无声坠落。两盏红烛顿时暗了几分,帐幔深处的阴影变得浓重,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朦胧不清。
在她转身离去的同时,耳房的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秋实侧身闪进,鬓角还沾着夜露的湿气。“快!”她一把攥住江晴敏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该你进去了!”
江晴敏被拽得踉跄一步,她望向那扇虚掩的房门,透过门缝能看见崔承野靠在椅中的侧影,他正伸手去够茶盏,指尖在杯沿停顿了片刻。
原来他穿喜服是这样好看……
秋实贴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记住夫人的话。”
窗外忽然响起夜鸦的啼叫,尖锐地划破寂静。江晴敏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酒香混杂着檀香,让她一阵眩晕。她低头整理衣襟,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听使唤地轻颤。
新剪的烛芯又窜高了几分,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就在这明暗交错间,秋实轻轻推了她一把。
江晴敏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被秋实半推着,走出了耳房。与刚从内间闪出的江晴毓在昏暗的门口擦肩而过。江晴毓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留下一个急促而冰冷的眼神。
江晴敏被推进了新房的里间。屋内弥漫着酒气、熏香以及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男性气息。
昏暗的烛光下,她看到崔承野已坐在床沿,微微喘息,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不复平日的清明,带着一丝被欲望侵蚀的迷离。
崔承野在昏暗的烛光下看到一个穿着大红寝衣的身影靠近,模糊的视线里,那面容似乎与方才的新娘重叠,又似乎有些不同……他甩了甩头,试图看清,却被体内更凶猛的燥热攫住。
红烛高烧,流下的烛泪如同他此刻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滞涩与急切。合卺酒的辛辣余味似乎还缠绕在舌根,但更强烈的,是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燥热,以及……脑海中浮现的不合时宜的影子。
崔承野看着眼前人,他的新娘,他的妻子——江晴毓。
凤冠已被取下,繁复的嫁衣也换成了红绸寝衣,她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烛光在她艳丽的脸庞上跳跃,勾勒出熟悉的轮廓。是了,这就是他名正言顺娶回来的妻子,平阳侯府的嫡女,陛下赐婚的对象,他母亲恩人的侄女。
他本该将全部的心神放在她身上,履行一个丈夫的责任,尝试去接纳、去爱护这个即将陪伴他一生、为他绵延子嗣的女人。这是他身为崔氏嫡子、镇国公世子必须承担的责任,也是他对那沉重恩义的一份交代。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方才盖头掀起的瞬间,在昏暗跳跃的烛光下,在她偶尔低眉垂眼的某个角度,他会恍惚觉得……眼前的人是……
江晴敏。
这三个字如同鬼魅,在他被酒意侵蚀得有些混乱的脑海中清晰无比地浮现。
他明明记得当初在矿道里,自己曾笃定地认为她们姐妹二人截然不同,可为何在此刻,在这本该属于他与妻子的洞房花烛夜,那份关于江晴敏的记忆会如此不合时宜地、汹涌地冒出来,甚至干扰了他对妻子的认知?
“她是江晴毓,你的妻子。”崔承野在心中厉声告诫自己,一股强烈的自我唾弃感油然而生。“你竟在新婚之夜,对着明媒正娶的妻子,想着另一个女子?崔承野,你何时变得如此龌龊不堪!”
这份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愧疚。是对江晴毓的愧疚,他竟在精神上“背叛”了她;也是对江晴敏的愧疚,他的念头,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亵渎?更是对他自己一直以来恪守的礼教和原则的背叛。
江晴敏……他努力聚焦视线,想驱散那荒谬的错觉。眼前的女子,眉眼更显艳丽张扬,带着精心修饰过的痕迹,与江晴敏那种清丽自然、如同山间晨露般的气质截然不同。是了,这才是江晴毓,他印象里那个被娇惯着长大的侯府嫡女。
“她是你的妻子,未来将与你荣辱与共,为你生儿育女的人。你必须放下,必须彻底封存所有不该有的妄念!” 责任感如同冰冷的枷锁,一层层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父母期待的眼神,想起皇帝舅舅的赐婚,想起江漪姑姑的恩情……所有这些,都构筑成他必须娶江晴毓不可推卸的理由。
酒意和药力仍在肆虐,原始的冲动试图冲破理智的牢笼。崔承野看着对方含羞带怯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到独属于江晴毓的特点、能让他安下心来的证据。
可那模糊的相似感,如同烛光下的阴影,总是在他即将说服自己的时候,又悄然浮现。尤其是在她偶尔某个不经意的侧脸,或是那鼻梁唇形的细微之处……还有那段纤细白皙的脖颈……
“不,是错觉,是酒的作用……不该喝那么多的……” 他烦躁地闭了闭眼,再次否定。
这反复的拉扯和内心的天人交战,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疲惫。他向来目标明确,行事果决,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中,都极少有如此刻般纠结难断、自我怀疑的时刻。情感与责任,隐秘的悸动与现实的婚约,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迷雾笼罩的十字路口,一边是责任与恩义铺就的康庄大道,另一边则是幽深难测、充满禁忌与诱惑的小径。他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哪条路是他别无选择的归宿,可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窥探那条小径尽头的风景——哪怕明知那是万丈深渊。
“够了!到此为止!” 他在心底发出一声低吼,如同受伤的困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份不该存在的在意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必须在此刻,被彻底斩断、埋葬!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所有的迷茫和挣扎,最终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决绝所取代。
崔承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纷乱的思绪都挤压出去,他在心中为自己划下了一道清晰而冷酷的界限。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不再去看那些引起他错觉各种的细节,不再去分辨那若有若无的相似。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他作为丈夫的责任上。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抚上她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细腻,是属于活生生的人的温度,却无法驱散他心底那片刚刚被自己强行冰封起来的角落。
“夫人……”他低哑地开口,这一次,语气中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温和,仿佛在说服她,更是在说服自己,“夜已深,我们……安歇吧。”
红帐落下,掩去了烛光,也仿佛掩去了他内心深处的所有波澜。
他决定履行丈夫的职责,将所有的迷茫、挣扎都深深地、深深地埋藏起来,用责任和礼教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也是他认为最正确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