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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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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晴毓听得心旌摇曳,心绪复杂到了极点。既有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庆幸与狂喜,又有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情绪,一个卑贱的庶女,也配攀上她的夫君……但更多的,还是对自身命运得以保全的迫切渴望。
“可……她是庶女,身份低微,怎能作为我的陪房嫁入崔府?崔家那样的人家,怎么会同意?而且,她……她岂会甘心答应这等事?”江晴毓喃喃道,仍觉得此计太过惊世骇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庶妹为嫡姐陪房,古来有例!虽不常见,但也并非没有先例!只要运作得当,由我出面与镇国公主分说,镇国公主念及旧情,多半不会驳了我的面子。”杨氏显然早已思虑周全,步步为营,“至于她答不答应……”
杨氏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掌控他人生死的森然与冷酷,她伸出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戒指的手,做了一个轻轻攥紧的动作,仿佛捏住了什么脆弱的东西:“只要她那个宝贝弟弟江明宇在我们手里,就不怕那丫头不乖乖就范!为了她弟弟的小命,她不答应,也得答应!除非,她想看着她那唯一的弟弟,悄无声息地‘病逝’!”
江晴毓听着母亲这冷酷、周密而又狠毒的计划,心中的恐惧和慌乱,渐渐被一种扭曲的、黑暗的安心感所取代。她像是即将溺毙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足以承载她重量的浮木,哪怕这根浮木是由他人的血肉和白骨堆砌而成。她紧紧回抱住母亲,依偎在母亲杨氏怀中,将脸深深埋在那带着浓郁苏合香的怀抱里,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融入这唯一的庇护所。她那身价值不菲的正红色宫装早已褶皱不堪,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和尊严。江晴毓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彻底晕开,眼线和胭脂糊成一团,显得狼狈又脆弱,唯有那双重新抬起的、带着偏执光芒的美眸深处,燃起了一簇名为“希望”的、幽暗的火焰。她声音闷闷地,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混合着狠绝的颤音:“女儿……都听母亲的。只要……只要能嫁给承野哥哥……”
杨氏一手轻拍着女儿的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兽,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只冰种翡翠镯子,眼神越过女儿的发顶,望向窗外那四四方方的、被高墙围起来的天空,冰冷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计划成功的那一天。
而蜿蜒的官道之上,两辆不起眼的青幄马车正向上京方向颠簸行驶。
后驾马车车内空间狭小,陈设简单。江晴敏穿着一身半旧的浅碧色细布衣裙,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她靠着微晃的车壁,怀中搂着因为长途跋涉而疲惫熟睡的江明宇。小家伙的脑袋枕在她的腿上,睡得小脸通红,呼吸均匀。江晴敏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以免惊醒弟弟。她微微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目光投向窗外。
小桃和梨梨原本还因为能回上京城而雀跃的小脸,也因舟车劳顿没精神的耷拉着,小桃似乎是看出了江晴敏的忧愁,轻轻拉着江晴敏三安慰她道:“小姐,许是侯爷和夫人看您也到了及笄婚配的年纪,说不好这回咱们回上京还能找到您未来夫婿呢…”
“哪有那样简单?”江晴敏将自己的担忧说给小桃和梨梨,“此行只能见机行事,上京城是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云集,皇亲国戚遍地,我们一定要万事小心,你们两个回去以后就跟着小宇,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小宇,他的衣食一定要仔细检查,我会把崔铭将军留下的银子分三份,咱们三个各自藏好……”
这一路上江晴敏思索了很久,还是觉得不管如何要想办法早点离开上京城那个是非之地,这次最好可以远走高飞,上京城不是她和弟弟这样的人能站住脚跟的地方,她带着弟弟和两个小丫头,去远一点的地方买个庄子。
“我会想办法,带你们三个离开,在此之前,记住,除了我们几个人,谁都不可信!”
“知道了小姐!”小桃和梨梨像是有点被吓到,绞着手指连连点头。
窗外,是初夏略显燥热的田野,因前些时日的旱情,许多地方依旧显得荒芜,庄稼稀疏。从燕临州刚刚出发时还偶尔能看到三三两两、面黄肌瘦的流民在官道旁蹒跚而行,眼神麻木,越靠近上京,周围景色建筑越是逐渐繁华,与燕临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京城平阳侯府,对于她而言,是全然未知的龙潭虎穴,在她残缺的记忆里,自己虽然在侯府长大,但是在弟弟出生前,全家人包括嫡母都对她和柳姨娘视而不见,江明宇出生后,她们三个就被嫡母赶到老家鹿阳的庄子上生活,上京城……是话本里才听说过的、充斥着阴谋与算计的地方。她不知道等待她和弟弟的将会是什么。
她又摸了一下怀中的虎头玉佩,好像这个动作能给她无穷的信心和力量,目前看来崔承野和崔铭算是她最后的底牌和依仗了,叫她不至于那么孤立无援。
江晴敏的面容清丽,却带着明显的旅途劳顿的疲惫,风尘仆仆。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如山中溪泉,映着窗外流转的光影和掠过的荒凉景象,沉静而坚韧,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燕临州苍虬镇。
刚经历旱灾与瘟疫的村落外,临时搭建的营帐前。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悲壮的橘红色,也给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蒙上了一层苍凉的余晖。崔承野并未穿着代表钦差身份的绯色官袍,仅是一身半旧的玄色劲装,外罩同色暗纹斗篷。劲装勾勒出他挺拔劲瘦如修竹的身形,斗篷在晚风中微微拂动,猎猎作响。
他身姿笔直如枪,默然独立于一片高坡之上。深邃的目光,如同翱翔于九天的苍鹰,缓缓掠过坡下正在有序分发最后一批粮种和简陋农具的兵士与当地衙役,掠过那些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神却因为看到了些许生机而重新燃起微弱光芒的灾民。他们粗糙的手掌接过那救命的种子和工具时,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期盼的神情,深深地印在他的眼底。
远处,是被烈日晒得龟裂的土地,是枯死的树木,是残破的屋舍。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旱魃肆虐后的焦土气息和瘟疫过后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药草与焚烧物的味道。他清俊绝伦的容颜,因连日奔波操劳而更显清减,下颌线条愈发冷硬。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但更多的,则是忧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与悲悯之情油然而生。个人的力量在天地伟力与世事无常面前,何其渺小。晚风更急,吹动他额前几缕墨发,也吹动着脚下这片土地的忧患与沉疴,与他心中那未曾熄灭的、欲涤荡乾坤的熊熊火焰。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他们的命运随着江晴敏抵达上京城开始彻底纠缠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