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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回府!快!”江晴毓几乎是嘶哑着对车夫喊道,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厚重的织金车帘“唰”地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满恶意与嘲弄的世界。
      车厢内,熏着名贵的苏合香,那曾经让她觉得安神静心的气息,此刻却浓郁得让她胸闷欲呕,仿佛要将她最后一点空气都掠夺走。
      江晴毓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凉的车壁,颓然滑坐在铺着柔软狐裘的坐榻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那身正红色的宫装此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她的肌肤。她抬手,颤抖着想要扯下头上那沉重无比的赤金头面,却因为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未能成功,反而扯痛了头皮,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
      车厢随着行进微微摇晃,如同她此刻动荡不安的心。
      她闭上眼,想将那些屈辱的画面驱散,然而,那些刻意被她压抑在记忆深处、更加不堪、更加恐怖的画面,却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鬼魅,争先恐后地、清晰地涌现在她的脑海,比方才的难堪更甚千百倍!
      那是在多久以前?似乎并不遥远。
      在她被崔承野一次次冷淡地推开,在她精心设计的“偶遇”和“意外”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化解,甚至引来他更深的疏离之后。她那颗被娇惯坏了、充满骄傲和自负的心,如同被反复践踏,布满了裂痕。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惹人厌弃?于是,她赌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自暴自弃,开始接受那些围绕在她身边,对她美貌和家世趋之若鹜的公子哥儿的邀约。她出入各种各样的的私宴诗会。她想证明,她江晴毓依然是上京最耀眼的明珠,有无数的青年才俊为她倾倒!她也想着……或许,或许那个冷情冷性的男人,在听到这些风声后,会有一丝半点的在意?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城西永嘉别院,是京中纨绔们最热衷的消遣。
      入夜,别院内灯火璀璨,恍如白昼,将飞檐斗拱、奇石流水照得纤毫毕现。丝竹管弦之声靡靡,纠缠着酒肉的香气与女眷们身上过于浓郁的脂粉味,在初夏微湿的空气中浮沉、交织,织成一张奢靡而浮躁的网。
      江晴毓穿着一身簇新的石榴红遍地金罗裙,梳着时下最繁复华丽的惊鸿髻,珠翠环绕,坐在一群衣着光鲜的贵女之中。她妆容精致,唇上点了最时新的胭脂色,可那双描画得体的杏眼里,却没什么光彩,只映着跳跃的烛火,空洞洞的。
      席间喧闹,公子哥们高谈阔论,推杯换盏。不知是谁起了头,话题便绕到了近来风头最盛的年轻将领身上。
      “……听说崔都督剿匪顺利打了个漂亮仗!陛下龙心大悦,怕是又要加封了!”
      “可不是!到底是镇北侯府出来的,将门虎子,年少有为啊!”
      “啧,可惜了,这般人物,早已名花有主喽……”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江晴毓这边,带着几分戏谑,“只是苦了咱们京城第一美人,守着这活寡似的婚约……”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江晴毓端着酒杯的手指倏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温润的瓷壁里。那“活寡”二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耳中。她猛地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涌的、混合着委屈、愤懑和难堪的涩意。他崔承野在前线风光无限,建功立业,何曾想过她在这京中,承受着多少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
      她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径直离席,走到水榭旁一处灯光相对昏暗的角落。夜风带着荷塘的水汽吹来,稍稍驱散了周遭令人窒息的闷热与喧嚣,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郁结。
      她扶着冰凉的栏杆,望着黑暗中模糊的荷影,只觉得浑身发冷。又自顾自斟满一杯酒,正要再饮,一个温和的男声自身侧响起:
      “酒入愁肠愁更愁。姑娘若是心中不痛快,这般牛饮,只怕更伤身。”
      江晴毓蹙眉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俊朗面孔。来人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杭绸直裰,衣料算不上顶好,却浆洗得十分挺括干净。他手中持着一柄品相极佳的羊脂玉骨扇,并未展开,只是轻轻点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此刻正看着她,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似乎盛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引人探究的忧郁。
      “你是何人?”江晴毓语气不善,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男子并不着恼,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带着几分落拓宗室子弟特有的疏懒气质:“在下赵核,忝为宗室之后,家道早已中落,不足挂齿。见姑娘独自在此饮酒,眉宇间似有郁结之色,故冒昧前来。若扰了姑娘清静,这便告退。”他说话不疾不徐,声音清朗,姿态放得极低。
      江晴毓见他言辞得体,态度恭谨,又与那些只会夸夸其谈或阿谀奉承的纨绔不同,心中的戒备稍稍放松了几分。她没说话,只是又抿了一口酒,目光重新投向黑暗的荷塘。
      赵核并未真的离开,他缓步上前,在她身侧约莫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也望着同一片池塘,轻声道:“这永嘉别院的荷花是京城一绝,只可惜今夜无月,辜负了这满池清韵。就如同……一些蒙尘的明珠,总需懂她的人,才能窥见其华彩。”
      他这话说得极巧妙,既点评了风景,又似乎意有所指。江晴毓心中一动,侧目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望着池塘,侧脸线条流畅,神情专注,仿佛真的在欣赏夜景。
      “明珠蒙尘?”她嗤笑一声,带着自嘲,“只怕是有些人,眼里根本看不见尘,也看不见珠。”
      赵核转回头,那双桃花眼认真地看着她,目光诚挚:“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在下虽初到京城不久,却也听闻平阳侯府嫡小姐才貌双全,名动京华。只是……这世间之人,大多有眼无珠,只识金玉其外,不解锦绣其中。真正的珍宝,往往需要耐心和缘分,才能遇到识货的知己。”
      他的话语如同温热的泉水,一点点浸润着她冰冷而干涸的心田。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不被重视的愤懑、以及对未来婚约的恐惧,在此刻找到了一个看似安全的宣泄口。她不再排斥他的靠近,反而在他一句句看似贴心、实则精心引导的安慰与恭维中,一杯接一杯地饮下更多酒液。
      酒意渐渐上涌,视线开始模糊,耳边那些烦人的议论和丝竹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这个男人温和清朗的声音,在不断告诉她,她是多么独特,多么值得被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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