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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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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慈宁宫外,太后将卫姝拦在门外,“你该去哪还去哪,如没召,不用往慈宁宫跑。记住,虽然你离了家,但整个卫氏,都在你的肩上。”
除了这句别有深意的警告,其余并未交代任何特别的任务,令她该干嘛还干嘛去。
眼前的麻烦似乎解决了,可压在卫姝心中的石头却并未消失。回梨园的路上,根据已知的情况,她冷静推敲着当前的形势。
太后与樊王自然站在统一战线,那么朝中现在至少是三路党派。追随樊王的为一党,效命顾钊的为一党,还有一路将自己摘在一边,或等着见风使舵,或洁净到底。
樊王因为容貌被毁,是被先皇亲自下令废黜的储君,就算顾钊退了位,他也名不正言不顺,势必遭后世非议,那么那些党羽要是想拥护他,就需得再找一个理由。
自古皇室最讲究的便是血统,卫姝试着将自己代入,想到了一个人——小世子。
顾钊膝下无儿无女,如果他死了,由樊王的儿子继位,顺理成章,届时樊王自可因世子年幼,代理朝政为由,把控政务。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卫姝恨不得立刻将这番推论告诉顾钊,可她不能。这毕竟是她自己的猜测,就算将来局势真如此演变,凭樊王现在的地位,顾钊一时动不了他,也没有理由动他,反而还会打草惊蛇,害了卫氏全族。
倒不如先静观其变,等太后坐不住了,再顺着错漏将其连根拔起。
一番分析下来,她心里明朗了不少,精神也放松了许多,这才觉得胃里一阵轻微的烧灼感,揉了揉肚子,不禁走快了些。
尚未到梨园,卫姝遥遥便看见一个淡绿色的人影朝自己这边走来,步子迈得极大,能看见宽大外袍之下的白色里衣。
卫姝外衣脏乱,羞见他人,掩面贴着宫墙,放轻脚步小跑起来,路过那人时却被叫住了。
“跑什么?”贺昱拦住她,拉开她掩面的手,看见那些血迹时眸光一暗。
“师父!”得知是贺昱,卫姝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想也没想,一把抱住来人,也不管自己的衣服是不是还脏着,“师父这个时候,是要去教坊司吗?”
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的路上,贺昱竟也就纵容她这么抱着,一双手无措地举着,想摸一摸卫姝后脑,却又始终没有这么做。
“我是来找你的。”见她脖颈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并非来自她的伤口,贺昱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李瑞都和我说了,太后找你的事,你昨天怎么没有告诉我?”
卫姝松开,果然见贺昱的衣服被自己弄脏了,她殷勤地拍掉那些灰尘,故作轻松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卫姝故意省去了那些细节,她不想再牵扯到更多人,尤其是自己身边的人。朝堂波诡云谲,大染缸一般的地方,不能污了贺昱的白。
可但凡她抬抬头,不难发现,贺昱的眼里已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今天中午我要出宫一趟,你务必好好待在梨园,再不可惹事生非。”贺昱伸出手指,刮掉卫姝额角的一粒血迹,然而说出的话却又冷又臭。
卫姝点点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收起笑对贺昱行了一礼,“师父放心,以后我会小心的。”短短的时间内,她似乎一夜间被拉扯着长大,面部表情的变化,竟已切换自如。
贺昱呼吸一滞,利落转身,这才强压着,没有将人再抱进怀里。
午后,黑云滚滚,城外一行运镖的小队被暴雨拦住了去路,躲进了官道上的一间茶棚。
茶棚老板身材瘦小,白发尽数梳于头顶,以一根断掉的木筷固定,吊梢眼,八字胡,一脸的精明样。
这群镖师乌泱泱地涌进来,几乎能将茶棚塞满,木门被风雨狠狠拍打在墙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摇摇欲坠地小声控诉着。
程掌柜手提算盘,两脚将门踢合上,扫了一眼人数,飞快拨弄算珠,竖起一根手指,“各位,不管你们是喝茶还是躲雨,先付十文钱。”
为首的镖师勾住一条板凳腿,撩袍坐下,顺势抬起一条腿,踩在凳上,随后解下随身腰刀,冷笑着往桌上一拍。同行者不约而同,握住刀柄,一齐看向程掌柜。
三秒后,为首的镖师突然站起,敞开怀,一把抱住程掌柜,将人举到各兄弟中间,调侃道:“好你个老不死的,越来越上道了啊。”
“老夫这不也得为身后事早做打算嘛,我都快六十了,可比不得你们喽。”程二双脚离地,挥着算盘拍在杨杰后背,“快放我下来,公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众人这才发现隐匿在角落的人,他着一身黑衣,靠在椅背上,抱胸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雨景。一道闪电劈下,映的他肤白如雪,而鼻梁上的那颗朱砂痣,倒更像是血点了。
“舵主。”众人拱手,单膝跪在地上,齐声道。
“都起来吧,”贺昱冷声道,随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中,“那件事,可以开始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程二展开信纸,杨杰探头看去,上面是个被叉掉的人名。
“公子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程二的声音低哑,然而在雷声的轰鸣中,却十分清晰,他望向贺昱的眼睛,被其中的威慑惊得低下头来。
贺昱负手走到窗边,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庞,一如十七年前,大夏朝灭亡那天,他被他爹藏在宫内的莲花池中。
那时整个皇宫置于火海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攥着皇家暗卫组织——夜莺的印章,藏身于茂密的莲叶之下,是从没有过的寒冷。
时隔多年,灭了大夏朝的雁国又被大周朝取而代之,他藏在卫儒贤家中整整七年,直到十七岁时被引荐入宫,至今已谋划了整整十二年。复兴大夏,他不想再等了。
“樊王已经坐不住了,”贺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泥泞的路面,毫不掩饰心中的恨意,“我们帮他一把。”
“是。”杨杰说。
程二上前关上窗,抻着袖子帮贺昱擦干脸,又倒了几杯热茶摆在桌上,强按着贺昱坐下,“公子自己也要多顾着身子,距离上次见面,您又瘦了许多。”
众人附和:“是啊,您可是咱们夜莺的主心骨啊。”
听了这话,贺昱才露出一点笑,举杯,以茶代酒,“这么些年,谢谢各位兄弟了。”
“舵主这是哪里话,我们生是大夏朝的人,死是大夏朝的鬼。复兴大夏,众心所向!”杨杰同样举杯,说完一饮而尽。
其余人皆举杯,齐声道:“誓死追随舵主!”
夜晚子时,城东一棵大柳树上,几声夜莺啼叫划破了夜幕。四名黑衣人如同鬼魅,悄无声息游走于房顶之上,其中一人蹲守在主屋上方,另外三人径直面向深宅库房的方向。瓦片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院中护卫抬头看去,入目却只有黑漆漆的夜色。
翌日,天尚未放晴,值班守卫打着哈气,迷迷糊糊打开宫门,风灌进口中,他打了个冷颤,这才搓搓手,睁开眼睛。
一滴黏糊的液体突然滴在他的手心,红色的,带着余温。他眨了眨眼,僵硬地抬头看去,又是一滴黏糊的液体落下,刚好砸在他的嘴角,咸咸的,带着腥气。
睡意尽褪,他吓得连连倒退,一不小心踉跄在地,从痛意中找到一丝冷静,这才看见身前横着三口大箱子,锁已被尽数打开。
兵部侍郎庞奉孝被人枭首示众的事情很快传的人尽皆知,早朝会上,各大臣就凶手意图闹得不可开交,其中当属兵部尚书何为崇最难平怒火。
自己的下属遭此横祸,他除了气愤,心里不免也害怕起来,总觉得暗处有把刀正对着自己。
“皇上!”何为崇手举笏板,脸上横肉乱颤,义愤填膺道,“凶手无视我大周律法,杀害朝廷命官,悬首于宫门外,是公然对我朝的挑衅,其心可诛。若不将其正法,我大周将来还有何尊严面对蛮夷小儿啊!”
此言一出,陆续也有几人跟着站出来,请求立即追拿凶手。
“其他爱卿有无异议?”
“臣有疑。”群臣末尾走出一人,与旁人不同的是,他并未着官服,也未戴官帽,狭长的狐狸眼扫过那些义正言辞的官员,不屑地笑道,“敢问若那凶手只是单纯的挑衅,何必送来那几口箱子,白花花的银子不留着自己享用,反而送给朝廷,莫非是傻子?”
何为崇:“蛮夷小儿休得胡言!你才上了几天朝,就敢妄议朝政。”
殷祎打断他,“何大人此言差矣,皇上念在两国和平不易,这才特许我上朝旁听,你却不许,那我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皇上的呢?”
“皇上!”何为崇跪在地上,双肩发抖,咳嗽不止,“此人完全是诡辩,臣并无此意。质子并非我大周子民,对我朝律法不熟悉——”
殷祎再次打断他,“何大人与我并不熟识,何以说我不通大周律法?还是说真正的大周律法是由何大人编纂,我看的全是旁门左道?”
何为崇听了这话,彻底控制不住,大步跨到殷祎面前,揪住他的领子就要挥拳。殷祎也不反抗,反而笑道:“朝堂之上,何大人当着皇上的面就要公然动粗,当真是精通律法。”他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看着何为崇的脸色由红转紫,这才掰开他的手指,嫌恶甩开。
何为崇还想再说,顾钊却不愿再听,温声安抚,充当着和事老,甚至令李璨搬了椅子,亲自扶他坐下。
何为崇倒也不客气,顺着胸口恶气,清了清嗓,准备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关于兵部侍郎被杀一案的处理上。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通传,户部侍郎胡林带着那三口箱子的清点帐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