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仙家是鉴宝大师》故琴

10、奕翁和樵翁

　　沈肆业感觉自己并没有移动，却又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他（或者说，他的感知神经）正站在一个整洁的农家小院里。院子一角有棵高大的槐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凉。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两位老者。
　　一位老者（弈翁）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身形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他面容清癯，皱纹如同刀刻，但一双眼睛却澄澈明亮，透着读书人特有的睿智与温和。他正襟危坐，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的棋盘上，拈起一枚白子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另一位老者（樵翁）则截然不同。他身材魁梧，面色红黑，即使坐着也显得虎背熊腰。他穿着一件敞怀的粗布短褂，露出结实的胸膛，蒲扇般的大手捏着一枚黑子，显得有些急躁，不时用指节敲击着石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吃！”樵翁声若洪钟，一枚黑子“啪”地落下，气势十足，直接提掉了白棋一角的两颗棋子。他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咧嘴笑道：“大哥，瞧见没？我这招叫‘黑虎掏心’！任你防线再高，再稳，我也能给你撕开个口子！”
　　沈肆业憋不住笑，这位樵翁活脱脱一幅李逵形象啊！
　　弈翁并不慌张，目光依旧沉静地扫视全局，仿佛樵翁这凌厉一击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并不急于在局部纠缠，而是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路位置。这一落子，轻飘飘的，既未直接救援，也未强势反击。
　　樵翁愣住了，凑近棋盘看了又看，浓眉拧成了疙瘩：“哎？你这是什么路数？我这都要把你大龙拦腰斩断了，你跑去那边角上搭个茅棚？”
　　弈翁端起青瓷碗，抿了口水，微笑道：“老三，你砍柴时，遇到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会不会直接用斧头去硬劈？”
　　“那当然不会！得先找准缝隙，慢慢撬，或者从旁绕过去嘛！硬劈如何能劈得动？”樵翁脱口而出。
　　“正是此理。”弈翁颔首，“你方才那一招，势大力沉，如同斧劈，过于刚猛。但过刚易折，你全力攻我一角，中腹之地便显薄弱。我这一子，并非弃子，而是‘生根’。借此之势，我中腹这几子便遥相呼应，暗藏活路。攻守之道，非一味争先，有时以退为进，以弃为取，方能盘活全局。你这‘黑虎’心是掏出来了，可惜，怕是要落入我的‘口袋阵’了。”
　　樵翁闻言，急忙低头细看，脸色渐渐变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看似凶猛的攻击，确实让中央的棋形出现了破绽。他眉头紧锁，盯着棋盘，希望还有有所转机，嘴里嘟嘟囔囔道：“哎呀，这步棋……难办，难办！真真急煞我也！”
　　“难办？”弈翁闻言，并不抬头，只是嘴角泛起一丝淡然的笑意，声音温和“心躁则棋危。你且静下心来，观其大势，不必斤斤计较于一子得失。”
　　樵翁依言，强压下焦躁，目光从局部纠缠中拔出，重新审视整个棋盘。片刻后，他眼睛一亮，发现黑棋虽陷入重围，但边角处尚有一线生机——若能巧妙利用一颗残子，或可做出一个眼位，求得喘息。他犹豫地拈起一颗黑子，悬在半空，不确定是否该在此处搏命。
　　弈翁见状，赞许地点点头，却不点破，只将手边的青瓷碗轻轻推了过去。樵翁下意识地接过碗，喝了一大口清凉的山泉水，一股甘洌沁入心脾，烦躁竟也随之消散几分。他再看向棋盘时，目光已多了一份沉着。那颗悬着的棋子终于落下，并非在想象中的搏杀点，而是落在了一个更扎实、用于巩固后方的位置。
　　“好！”弈翁眼中笑意更深，“此子落下，虽不能立刻反败为胜，却稳住了阵脚，保留了火种。败而不溃，陷而不乱，这便是进步。”
　　樵翁看着棋盘，虽然白棋依然优势明显，但黑棋已不像刚才那样岌岌可危，有了辗转腾挪的空间。他摸了摸脑袋，豁达地笑了：“嘿嘿，大哥，还是你看得远！我这脑子，光想着打打杀杀了。”
　　弈翁微笑着摇摇头，目光越过棋盘，望向远处连绵的青山，语气悠远：“下棋如做人，有时看似退让，实则是为了更好的前行。利不可占尽，势不可用尽，话不可说尽，福不可享尽，规矩不可行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樵翁显然对这些文绉绉的道理半懂不懂，只觉得像个绕口令，便撇嘴道：“大哥，你就爱说这些！要我说，做人就该像我这砍柴的，直来直去，才痛快！该争就得争！”
　　弈翁收回目光，看向老友，眼中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是包容的笑意：“直来直去是本性，固然可贵。但世间事，并非皆如砍柴，一斧下去便能断个分明。更多时候，需要的是迂回、是忍耐、是守住心中的规矩方圆。能于这局促世间，知进退，明得失，方是真自在。”
　　说着，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拿起了石桌上那只青瓷碗为自己倒了一杯山泉水，端至唇边，轻轻啜饮一口，动作舒缓而优雅，仿佛饮下的不是水，而是这山间的清风与宁静。
　　就在这时，守拙的声音适时地在沈肆业的耳畔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瞧见没？君子之交，其淡如水。这碗水，就是他们的道。一个求的是心中的规矩方圆，一个讲的是肝胆相照的义气。看似不同，实则殊途同归，都是一个‘真’字。”
　　沈肆业沉浸在这宁静而充满智慧的景象中，心中的浮躁被一点点抚平。他仿佛能感受到弈翁落子时的从容，能体会到樵翁那份急躁背后的赤诚。这不再是一段冰冷的历史影像，而是两个鲜活灵魂的对话。他隐隐感觉到，这看似平淡的日常对弈背后，似乎蕴藏着更深沉的东西，一种关于承诺与命运的伏笔，正等待着他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