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仙家是鉴宝大师》故琴

1、宴会风云

　　我们沈家的古董店，被封了整整二十年。
　　鲜红的封条早已褪色，像一道陈年的伤疤，横亘在我家老宅的门上。
　　这封条经过风吹雨，那曾经刺目的朱红已经变得斑驳暗淡，边缘卷曲，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化为粉尘。可它代表的那道禁令，却依旧沉重如山。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爷爷沈仲远告诫父亲的话：“浮朝，咱沈家能起来，靠的不是眼力，是情义。没有你大爷伯雨，就没有后来的‘鉴宝沈家’。” 而这句话也由父亲重复呢喃，传到我的耳朵里，连带着还有那久远的家族故事。
　　于是，关于大爷爷的记忆便清晰地浮现出来：他是家中的长子，皮肤黝黑，浑身肌肉，为了养活三个弟弟，没日没夜地干活。爷爷常说，大爷爷是活活累伤了力，才五十多岁就喘着粗气走了，临走前十多天，喉咙里都是拉风箱一样的声音。似乎只有呼气没了进气儿一样。他这一生，好像就是为了几个弟弟而活，甚至到弟弟们都出息了，他仍停不下来，最终瘦成了一把骨头。
　　大爷爷没有儿女妻子，脾气又执拗。活着的时候，因为他性子急，说话直，那些亲戚们都嫌他“土气”、“不通人情”。而他也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人愿意去乡下那间破屋里看望他。可他去世的时候，这些亲戚们竟都“及时”地出现了，挤满了原本冷清的小院，哭声震天，不知是真心祭奠这位苦命的长兄，还是为了瓜分他手中仅剩的那一点微薄遗产。那场景，想起来就让人心寒。
　　而我的爷爷排行老二，名叫沈仲远，三爷沈叔利，四爷沈季云后来都从事了古董行业。而改变爷爷命运，也让沈家真正踏入古玩行的契机，正是从那个濒临倒闭的黑炼钢厂开始……
　　爷爷的性格与大爷爷截然不同，他性格天生谦逊温和，说话总是文绉绉的，不缓不慢，带着一股书卷气息。他这一生，几乎没人见过他和谁红过脸发过脾气。
　　爷爷在学校读书时总是名列前茅，在家中虽是老二，但却是四兄弟里唯一读完了整个高中的人。这也多亏了大爷爷，若不是大爷爷拼死拼活，咬牙供这个弟弟读书，也不会有沈仲远的今天。
　　爷爷毕业后，本有希望谋求个文职，但时局动荡，门路匮乏，为了尽快分担家计，文文弱弱的他竟然去了炼钢厂打工，白白浪费了“文化人”的身份。
　　天可怜见，这份炼钢厂工作没有持续太久，那时候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法律条例逐渐完善，这个“黑炼钢厂”没什么手续，就要被制止叫停。
　　王厂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动用了一些人脉关系，花了不少钱打点，总算暂时保住了厂子，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合法合规经营还需要一大堆手续、条例、用工原则、安全生产等等文件，这让没什么文化、全靠胆大和运气发家的暴发户王厂长摸不着头脑，愁的几天几夜也没有合眼。
　　就在下一次迎检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手下的一个老员工陈亮，想起了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时常捧着书看的沈仲远。
　　他抱着试试的心态向王老板推荐：“老板，要不，让沈秀才试一试？他可是咱们厂里学问最高的。”
　　王老板死马当活马医，便把一堆文件材料都扔给了爷爷。
　　沈仲远也没含糊，他知道这是厂子的生死关头，二话不说就接过来纸笔，查资料、研究政策、点灯熬油的写，第二天一早，他就把一份条理清晰、格式规范的文件初稿交到了王老板手上。
　　王老板将信将疑地递交给相关部门，想不到不出三天，就把关键的“开采证”“经营证”办下来了。王老板喜出望外，对爷爷刮目相看。因有这一码子事，爷爷沈仲远深受王老板喜爱和倚重，几乎每一场商业活动或是请客宴会都带着他，美名其曰为“秘书”。一来确实需要爷爷帮忙应付文书工作，二来也是为了彰显自己手下有文化人，提升品位，显现大老板的身份。
　　那是一次为了庆祝钢厂手续完备的答谢宴，设在当时营城最好的饭店“聚贤楼”。王老板意气风发，特意请来了几位工商界的头面人物，其中最重要的一位，便是营城古玩界的头号人物——周胤德，周先生。周先生话不多，但眼神扫过之处，自带一股凛然的威仪，让人不敢小觑。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王老板为了讨好周先生，神秘兮兮地捧出一个紫檀木锦盒，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得意。
　　“周先生，知道您好这个，我特意托人淘换来的宝贝，费了老鼻子劲了！今天您务必给掌掌眼！”王老板得意扬扬地向众人挑挑眉。
　　众人听到王老板特意淘来的宝贝，都纷纷侧目，心思各异。有的心存鄙夷，想看他的笑话，心中暗想：一个炼钢的大老粗，能懂什么文物宝贝？怕不是看走了眼，被人骗了吧？
　　有的则是充满好奇，毕竟王老板财大气粗，肯下本钱，指不定真淘到什么了不得的珍品，可以一饱眼福！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锦盒小心翼翼被被打开。里面衬着明黄色的绸缎，一尊清三彩瓷塑静静躺在其中，塑的是一只佛手柑。那佛手釉色斑斓，黄、绿、紫三色交织，自然浸润，形态饱满逼真，脉络清晰可见，在包厢明亮的灯光下，佛手柑釉面显得更加光滑温润了。
　　桌上顿时一片惊叹之声。
　　“哎呦，王老板，这可是好物件！这尊三彩釉色如此鲜亮纯正，造型又这般生动，我看肯定是官窑精品！”一位做绸缎生意的商人率先惊呼。
　　“瞧这品相，完整无缺，釉水肥厚，难得，太难得了！”另一位赶忙附和。
　　“要我说，这物件搁现在，得值这个数吧？”有人伸出三根手指，暗示价格不菲。
　　一时间，饭桌上尽是阿谀奉承、瞻仰推重的话语，整个现场的气氛也都达到了高潮。
　　王老板满面红光，得意非凡，示意大家轮流传看。佛手在众人手中传递，赞美声不绝于耳。然而，传到周先生面前时，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不置可否，手指轻轻在桌上叩了两下。这一细微的举动，让热闹的场面瞬间冷了几分，王老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
　　这时，佛手正好传到我爷爷沈仲远面前。他本是安静作陪，但看到这尊佛手时，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内行人才有的专注。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声夸赞，而是非常恭敬地双手捧起，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即，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这一声轻微的叹息，在因为周先生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寂静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老板正愁没台阶下，一肚子火没处发，立刻把火引到了爷爷身上：“仲远，怎么？我这宝贝入不了你的法眼？你可是咱厂里的大秀才，也懂这个？”话里带刺，极尽嘲讽，明显是想找个软柿子捏。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爷爷身上。连周先生，也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这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爷爷沈仲远不慌不忙，他轻轻将佛手放回桌上的锦盒中，起身向王老板和周先生分别鞠了一躬，语气平和地说：“王总说笑了，我哪里敢说懂。只是看到这尊精美的佛手，想起古人一些话，心有所感罢了。”
　　“哦？什么话？说出来听听！”王老板逼问。
　　爷爷从容说道：“《荀子·劝学》有云：‘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佛手谐音‘福寿’，本是案头清供的雅物，寓意极佳。而《周易》又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有时物件太好，若心性修为跟不上，反而承受不住这份福气，是为不祥。晚辈只是睹物思言，一时感慨，绝无他意。”
　　这番话引经据典，文绉绉的，王老板听得半懂不懂，但“不详”两字却听得真真切切，脸一下就沉了下来，：“沈仲远！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这佛手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