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犬》萝与纤

7、第 7 章

　　清冷的月色隐现在黑云层的夹隙里，俑人乐姬的琵琶声已经停住。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响起。
　　“今晚这里还真热闹啊。“
　　来者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身后站着两个身着翠衣的清丽舞姬。
　　“他那两个舞姬可比你弹曲儿的那位好看多了。“慕容炎悄声说道。
　　“我知道。只是你我这么熟，我懒得用幻术骗你。“卢隐川微微动了动嘴唇。
　　慕容炎咬牙切齿道：“你小子还真是不见外啊。“
　　“当然。“
　　“那我还真是多谢你了。“
　　“客气。“
　　“二位兄台聊得这么尽兴，可否让我也凑凑热闹？“白衣少年说话斯斯文文。
　　卢隐川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拱手道：“相请不如偶遇。小兄弟若喜欢，不如就过来喝杯薄酒，与我二人同欢共乐。“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
　　“请。“
　　少年径直走到木案前坐下。卢隐川提起酒壶为他面前的酒杯斟满酒。
　　“在下卢隐川，这位是我的朋友慕容炎。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叫我戌支就行。“
　　“幸会。“
　　“幸会。“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我从这里偶然经过，忽闻远处传来妙音，特意寻来，居然是两位兄台在月下雅兴。“
　　“我与阿炎在家呆着实在无趣，便携了乐姬来到这清静之处，不想惊扰到了小兄弟。“
　　“这是雅事，何谈惊扰。再说小弟也并非空手而来。“
　　“你是指你身后的那两位舞姬吗？“慕容炎问道。
　　“不错。不如让她二人一起助助兴，如何？“
　　“好啊。“
　　“那就来首《霓裳羽衣曲》，怎么样？“慕容炎提议。
　　“好主意。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卢隐川笑问戌支。
　　“乐意奉陪。“
　　琵琶声响，两个翠衣舞姬翩然起舞，如天宫仙子漫步仙境。音色忽而流转，舞姬广袖舒卷，似欲乘风飞去。陡然间曲音转疾，舞姬的裙裾似雪浪翻涌。曲音愈烈，舞步愈狂。此时已分不清是乐姬在带动舞姬，还是舞姬在追随乐姬。
　　少年的额头已有汗珠，手中的酒杯在微微颤抖。
　　卢隐川却是面含微笑，神情闲适地喝着杯中酒。
　　忽然，两个舞姬跳舞的地方升起两股白烟，曲声戛然而止。待烟雾散去，雪地已不见两个舞姬的踪影。
　　“咔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倒下。
　　三人转头寻去，却是那个俑人乐姬倒在雪地上，折断的竹篾横七竖八地露出衣裙。刚才的曲风太猛烈，她也招架不住。
　　“哈哈，托二位的福，我慕容炎今夜算是开了眼界。“
　　卢隐川嘴角一扬，放下唇边的酒杯。
　　“阿炎开心就好。“
　　“哈哈，开心，我当然开心。“慕容炎抚掌笑道，“这位小兄弟也好生厉害。“
　　“承让，承让。“
　　戌支脸色发白，勉强一笑。
　　刚才他与卢隐川斗法，谁赢谁输自是一目了然。
　　四周忽然阴暗下来。
　　慕容炎惊叫，“不好，月亮没了。“
　　众人抬头，只见乌云遮月，只一会儿，四周只剩下火把的微亮。
　　“啊，这实在是让人扫兴啊。“
　　慕容炎看着黑漆无光的天空叹着气。
　　“这有何难？“卢隐川笑道：“我给阿炎变个月亮吧。“
　　他拿出符纸折成一个圆，嘴里念念有词，符纸便轻飘飘地飞到一处树枝的梢头挂了起来，霎时如十五之月般明亮，将四周照得犹似白昼。
　　慕容炎看着又圆又亮的月亮，却仍是愁眉不展。
　　“有了月亮又如何？如今乐姬没了，舞姬也没了，唉，今夜再无乐趣了。“
　　“那我再为阿炎唤个乐姬？“卢隐川笑道。
　　慕容炎看了他一眼，那眼光足够让卢隐川死了七八回。
　　卢隐川乖乖地闭上了嘴。
　　戌支在一旁忽然开口：“听闻月宫有仙人，不如我请二位兄台去月宫一游，如何？“
　　“你能带我们去月宫玩？“慕容炎似信非信。
　　“当然。“
　　“只是月亮这么小，我们三人要怎样才能进得去呢？“卢隐川也好奇。
　　“我有一件宝物可以办到。“
　　“什么宝物？“
　　戌支站起身，手里多了一个木匣。他打开木匣，从里面拿出一面圆镜，刹那间光芒四射，连人的毛发都看得一清二楚。
　　“真是好宝贝啊。“卢隐川与慕容炎忍不住夸赞。
　　“这是上古神器，自然是好宝贝。既然今夜我与二位有缘，不如就让我带你们去月宫走走。“戌支把宝镜对准月亮，只见一束如白练的光从宝镜里直射到卢隐川变幻的月亮上。
　　戌支移步走上光道，不一会儿便走进了月亮。他朝着卢隐川与慕容炎招手，示意二人快进来。
　　“哈哈，有趣有趣。“慕容炎大笑一声，先一步上前。
　　“等我一起呀。“卢隐川在后面大叫，随即也跳上了光道。
　　两个人来到了月亮里。
　　只是这里既没有仙子，也没有桂树，更没有看见广寒宫殿，这里除了他俩，什么也没有，比下面的清河坟场还要冷清。
　　冷清得可怕。
　　冷清得不正常。
　　戌支早就不见人影。
　　“那位小兄弟去哪里了？“慕容炎皱眉道。
　　卢隐川冷冷一笑，说道：“他呀，八成是走丢了。“
　　“丢了？“
　　“丢了。“
　　“这里一眼就能把月亮全都看完，他要是走丢我们会瞧不见？“
　　“他想让你瞧见你就瞧得见，不想让你瞧见你就瞧不见。 “
　　“这是什么话？“
　　“实话。“
　　“你是说我们被骗了？“
　　“应该是吧。“
　　“知道是骗我们的还要进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现在虎子都跑了，我们还不跑？“
　　“跑不掉的。“
　　卢隐川话音未落，二人脚下的地忽然震动起来。一个身高十丈、腰阔十围的大力金刚莫名其妙就出现在面前。
　　慕容炎把右手放在剑柄上，正待蓄势而发，却被卢隐川伸手按住。
　　只这一瞬间，一阵狂风就从二人右侧扫来，将他俩吹进了大力金刚的手中。
　　戌支背着双手站在大树下，看着月宫中大力金刚的黑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摊开右手，挂在树梢的月亮如同枯叶一般飘落到他的手心。
　　大力金刚的左右掌心里，卢隐川与慕容炎正拼命挣扎，哇啦哇啦大喊大叫，忽然一张脸出现在二人面前，一张比月亮还大的脸。
　　正是失踪的戌支。
　　只可惜他们太小，小得如同蚂蚁，又有哪一个人能听见蚂蚁喊叫的声音呢？
　　戌支满意地把纸月亮折叠起来放入怀中，又看到木案上的酒未喝完，欢心之下提起酒壶畅饮起来。
　　迷迷糊糊间，他似听到有人在喊叫：“天莫，再不现身你这个徒儿就又要逃啦。“
　　“我在我在。“
　　一个拿着拂尘的道长老头儿出现在坟场，正是王屋山高云观的天莫道长。
　　戌支被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他转身想逃，却被天莫道长拦住。
　　“孽畜，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师父饶命，徒儿知错。“
　　戌支知道自己逃不掉，赶紧跪下给天莫道长磕头求饶。
　　“还不把宝镜拿出来。“天莫道长喝斥道。
　　少年从怀里拿出木匣，双手递给天莫。那张纸月亮也掉了出来。当然，掉下来的还有两个纸人儿。
　　“哈哈，你这徒儿还真是调皮啊。哄得我与阿炎上了月亮，他却使了个金刚来招呼我们。“卢隐川的声音从大树后面传来。
　　“孽畜生性顽劣，对卢先生与慕容大人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天莫道长对走过来的两个人行礼。
　　戌支看到两人，惊得张大嘴巴。
　　天莫道长训斥道：“孽畜，就你这点法术还真以为能把卢先生困住？“
　　卢隐川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纸人儿，朝慕容炎笑道：“阿炎的丹青真是惟妙惟肖。“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咦，为什么我的这幅画像鼻尖上有团黑点呀？“
　　“哦，是我不小心把墨汁洒在了上面。本想除去，可一想反正都是夜晚用，除不除也没关系。只是没想到这位小兄弟会邀我二人去月亮上玩。“
　　“哎呀，幸得他不在上面，否则就露馅了。“
　　原来就在戌支背着二人走向月亮的时候，卢隐川用术法让两个画中人替代了自己与慕容炎，真人却隐了身躲在大树后面。
　　戌支当然不知道。
　　天莫道长叹道：“说来惭愧。这孽畜趁我闭关时偷走了宝镜。等贫道出关才发现宝镜与孽畜一同不见了。贫道一路追踪，几次差点逮住他，只是这孽畜鼻子灵得很，多次被他逃脱。幸得我在途中遇到慕容大人，知他与你相交甚好，所以托他给你带一封信求助于你。“
　　“好说好说。“
　　天莫道长指着戌支训斥。
　　“孽畜，那宝镜岂是你的法力能驾驭的？若不小心被宝镜反噬，你这多年的道行也就白修了。这次亏得卢先生与慕容大人出手相助，要不你这孽畜准会闹出什么大事。到时该让为师如何收场？“
　　“师父，弟子知道错了。求师父饶了弟子吧。“
　　戌支哭着求饶。
　　天莫仍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卢隐川在身旁劝道：“道长莫要气坏了身子。你这弟子也是贪玩，却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唉，观门之丑，让卢先生与慕容大人见笑。“
　　“不见笑不见笑。只是烦请道长将梁州曹刺史的画马归还原位即可。“
　　卢隐川的手里多了一张马的画像，这是他的纸人在戌支怀里发现的。
　　慕容炎是丹青高手，一眼便看出此马确系韩干所画。
　　“好。“
　　天莫道长打开木匣拿出宝镜，宝镜的光芒照射着画马。天莫念动咒语，瞬间功夫画马消失了。
　　“明日天亮，曹刺史自会发现此马已在画中，一切都将恢复如常。“
　　慕容炎大喜，拱手道：“多谢道长。“
　　此时，天边已微白，东方的天空就要开亮了。
　　天莫道长叫起戌支，与卢隐川、慕容炎二人道别。
　　“贫道还要带这孽畜去那位屠夫家治病救人，卢先生、慕容大人，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天莫道长走了几步，忽又回头说道：“这次的报酬我已经给卢先生了，烦请卢先生收下。“
　　“我已知道，多谢天莫道长。“
　　天莫带着戌支离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坟场。
　　慕容炎努力回想，“天莫道长什么时候给了你报酬？“
　　“你猜。“
　　“额……“慕容炎眼前一亮，“莫不是画中三贯钱？“
　　“猜中啦。“
　　卢隐川从怀里拿出天莫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伸手抖了抖。哗啦啦，钱币清脆地掉落在木案上。
　　“哈哈，原来如此。“
　　“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那位戌支好像不是人？“
　　“不是。“
　　“那他是什么所变幻的？“
　　“戌支是被飞星击中的雪犬所生。他天生聪慧，在王屋山听道法得人形。天莫道长很是喜爱，便收了他做关门弟子。“
　　“原来是只修行的雪犬。“
　　“是啊。“
　　“可你不是说那宝镜可照妖邪，当时他拿出宝镜，我们三人都被照住，也没见他变回原形啊？“
　　“戌支即是天莫道长的徒弟，自有法力可以护身。否则他也不敢趁天莫道长闭观的时候偷走宝镜。“
　　“有道理。还有一事……“
　　“什么？“
　　“没什么，或许是我眼花了。“
　　慕容炎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在宝镜光芒射向自己的刹那，他无意间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心，透过皮肤透过血脉，一眼所见。那颗本该跳动得有力的心像是陷入了沉睡，一动也不动。
　　等他想再看清楚，身子却被黑色的披风裹住。
　　“夜间风雪重，阿炎小心别着凉。“卢隐川站在他身旁柔声说道。
　　东方发亮，坟场渐渐看得清晰，大大小小、高低不齐的坟墓挨挨挤挤在一起。
　　死者已矣，生者依在。
　　慕容炎呆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卢隐川走在前面，雪地上留下他的串串脚印，慕容炎紧跟上去。
　　卢隐川回过身笑嘻嘻地问道：“七郎刚才在想什么？“
　　“想这又是新的一天，我们该去曹刺史家讨你的工钱。“
　　“哈哈，看来咱俩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
　　“那就走吧。“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