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烬》淦麻

46、Ch.46

　　胡滨的互联网公司在江城独占鳌头，整栋写字楼都是他们的总部。丁雅作为信息安全工程师，拥有独立的办公室。
　　纪淮执和吴奇赶到时，几个技术人员正围在丁雅的电脑前忙碌着。
　　“都别动！”吴奇将证件重重拍在桌上，“胡总没告诉你们，这里的东西暂时不能碰吗？”
　　“淮执啊。”胡滨摆摆手让手下退下，额头已有细密汗珠，“小丁负责信息安全，她失踪这么多天，总要有人接手工作。”
　　“我理解，胡叔。”纪淮执示意吴奇上前，“所以我们只是拷贝一份带走，不会影响你们正常运营。”
　　“这……”胡滨欲言又止。
　　纪淮执递过一支烟，唇角勾起一抹笑：“放心，我们家暂时还没有进军互联网的打算。”

　　“胡总！”助理小张慌张地推门而入，手里攥着座机话筒，“有电话！”
　　纪淮执竖起食指在唇边，朝胡滨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同时按下免提键。
　　胡滨努力维持表面的镇定，但握话筒的手明显在颤抖：“喂？哪位？”
　　“看来胡总并不着急自己儿子啊。”电话那头传来粗哑的声音，像是经过变声器处理，“还是说，我们抓错人了？你儿子不叫胡晓？”
　　“没错！”胡滨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儿子在你们手上？”
　　“废话。我知道你已经报警了。”电流声滋滋作响，变声器似乎不太稳定，“听好了，不要让警察插手。后天下午三点，西街游乐园鸽子广场旁边的垃圾桶，带一百万现金。”
　　“一百……”胡滨愣住了。绑架他儿子只要一百万？纪淮执也微微挑眉，同样觉得反常。
　　对方似乎察觉到胡滨的迟疑，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记住！你和你老婆只能去一个人！多一个人，我就砍你儿子一根手指！”
　　电话猛地挂断。胡滨立刻吩咐小张：“去准备现金吧。”
　　“淮执，这该不会是你小时候那帮人放出来了吧？”胡滨扶着头一声苦笑，“要就给他们吧，省不少麻烦。”
　　“胡叔，”纪淮执靠在桌边，双臂环抱，“他们有说拿到钱就放人吗？”
　　“对啊，”吴奇从电脑后探出头，“而且哪有绑匪打公司座机的？不都是用私人号码联系吗？”
　　“这座机先搬到您家吧，胡叔。”纪淮执等吴奇拷贝完毕，“交赎金之前，会有同事在您家协助。”

　　“头儿，小金还在你家里呢，一直没动。”回到车上时吴奇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汇报。
　　“一直没动才奇怪！”纪淮执把吴奇推到副驾驶，系安全带发动引擎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边冲吴奇歪嘴笑，“哥送你去公交站哈。对了，胡晓和丁雅的社交媒体记录、通讯详单打出来发我。”
　　吴奇：“……”

　　车缓缓驶入小区，自家那栋房子在夜色中漆黑一片。
　　没人在家。
　　纪淮执没有把车停进车库，推门时心里涌起的不是猜中金念想法的兴奋，反而是一股说不清的郁闷。
　　“回来了？”沙发上传来金念慵懒的声音，像是刚被吵醒。
　　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随即重新蹬上鞋子，跑到车上去拿那几个打包盒。
　　“我以为你不在，”纪淮执把餐盒放在客厅，径直走向厨房洗手，“本来想着带给小吴他们的。”
　　金念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沙发上坐起：“我去哪小吴哥不都盯着吗。”
　　“今天忙得脚不沾地，谁有空管你。”纪淮执拆开盒子，往嘴里塞了个包子，“赶紧吃，吃完我还得回去加班。”
　　“开玩笑的，”金念盘腿坐在椅子上，伸手去够筷子，“我答应过你了。”
　　“手怎么了？”纪淮执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握住金念那只泛红起皮的手，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皮肤的粗糙紧绷。香皂味下隐约透着一股熟悉的漂白剂味道。
　　“公主的罐头洒衣服上了，睡醒发现洗不掉，就用漂白剂泡了泡。”
　　“就算稀释了也不能直接接触皮肤，你不知道吗？”纪淮执低头吃面，余光扫过沙发旁的架子，一盒狗罐头被拆开，随意地摆在外面。
　　金念收回手搓了搓，皮肤的刺痛感让他微微皱眉：“没用过，下次就知道了。”
　　“陈昱回来了么？”纪淮执边吃边随口问道。
　　“嗯，霍亮拽着他喝酒去了。”
　　纪淮执点点头，旁边手机震动，吴奇发来短信。他快速浏览：“今天胡滨在公司接到座机电话，对方自称绑匪，要一百万赎金。胡晓和丁雅到临沧后就失联了，社交媒体更新到下飞机就断了，通话记录只有他们两人的，最后一通是去机场集合前打的。你怎么看？”
　　“胡滨拿得出一百万？”金念放下筷子，手一挥，公主立刻跑来窝在他脚边。
　　“再来几个一百万也没问题。”
　　“看不出来什么。说不定钱给了就有答案了。”
　　“我也这么想。走了。”纪淮执擦了擦嘴，朝卧室方向扬了扬下巴，“我床头柜里有管护手霜，你拿去用吧。”

　　门刚关上，金念就迅速收拾好餐桌。准备出门时，他又折回纪淮执的卧室。为了避免纪淮执回来后察觉异常，他挤了一大坨护手霜在手心，熟悉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每天都涂护手霜？金念端详着自己的手，出门前把手机扔到纪淮执床上，又轻轻捏了捏公主的鼻子。

　　“小陈？我可没找你，警察可不能……”霍亮的声音从手机那边响起。
　　“是我。”
　　“小金兄弟，我这刚放出来，您……”
　　“来三花猫找我，”金念压低帽檐，冷冷道，“半个小时。”

　　“头儿，胡晓电脑里有发过求临沧旅游攻略的帖子，出发前一天给删了，技术部正在恢复数据。”
　　话音刚落，李鱼坐在电脑前指尖翻飞，没几分钟就把原帖数据扒了出来。旁边技术部的几人挤在屏幕前，脑袋凑得像一堆蒜瓣。
　　“李顾问也太神了吧，什么都会，恢复得比我们还快！”有人忍不住感叹。
　　李鱼抬眸笑了笑，语气谦虚：“技多不压身，能学的就多学点儿。”
　　“你们啊，都该好好反省反省。”刘建林端着个搪瓷茶缸站在门口，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纪淮执，“淮执，胡滨是公众人物，这些信息要是流到记者手里，麻烦就大了。”
　　纪淮执歪头勾了勾唇，语气轻松：“我懂，已经处理妥当了，不用局里报销。”
　　闻言刘建林喝了口茶，欣慰的拍了拍纪淮执肩膀哈哈笑。
　　“头儿，你看这底下评论，怕不是全是机器人刷的？清一色推荐南三岸的镇康县。”吴奇端着笔记本电脑，快步走到纪淮执面前。
　　“镇康县是中缅边境的特色小城，和缅甸杨龙寨口岸就隔一座桥，离果敢也就九公里。”李鱼的声音适时响起，纪淮执侧头看过去，她冲他笑了笑，晃了晃手机上的搜索页面，“除了风景好，‘一城两国’的噱头也很出名。”
　　“这么偏的地方，谁能想到往那儿跑啊？”吴奇也低头刷着手机，突然咦了一声，“星空营地？头儿，这地方看着特适合小情侣约会，还能租房车。”
　　“我这儿也有评论提到星空营地，还有个叫赐福寨的地方。”旁边的刑警也举着手机附和。
　　就在这时，余安王越急匆匆跑进来，声音带着急喘：“队长！胡晓的电话打通了！”
　　王越立刻开了免提，胡晓的咆哮声瞬间灌满整个屋子：“告诉老子爸！我非丁雅不娶！什么绑架不绑架的，搞一群人来演戏是吧？我死也不回去！”
　　“胡晓！你在哪？”纪淮执一把夺过手机喊道。
　　“淮执？”胡晓的声音突然顿住，满是不可置信，“我爸真报警了？我跟小雅在一块儿呢，手机之前摔坏了，刚找地方修好。”
　　“让丁雅说句话。”纪淮执没废话。
　　“小雅，你跟纪警官吱一声，我爸妈真把警察找来了。”胡晓把手机凑向身边人，背景里喧闹嘈杂，隐约能听见丁雅轻柔的声音：“纪警官您好，之前听晓儿提起过您。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就是出来旅游的，很安全。”
　　“你们具体在哪？”纪淮执追问。
　　“在看星星呢！”胡晓的声音里透着雀跃的傻笑，“淮执，你以后有媳妇儿了，也带她来这儿玩玩，还真不错。”
　　“你爸接到绑匪电话了。”纪淮执的语气淡淡，“有谁知道你们要出来旅游？”
　　“啊？没人知道啊！”胡晓的声音拔高，“肯定是诈骗！你赶紧给我爸下个反诈软件！”
　　“现在立刻订机票回来，”纪淮执声音严肃起来，“有人在盯着你们。”
　　嘟———
　　电话突然被掐断，忙音在屋里格外刺耳。
　　“立刻联系宁州、临沧两地警方，把他们安全接回来。”纪淮执把手机扔给王越。
　　“那西街公园的部署？”有人请示。
　　“按原计划来。”纪淮执皱着眉，“准时让胡滨去放钱，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深夜的三花猫酒吧一群年轻人群魔乱舞，强劲的音乐震的整栋建筑都在发抖，包间里的空气却沉得能攥出水来。霍亮和眼镜儿隔着张斑驳的铁皮桌，眼神撞在一起，都是对对方的审视。
　　说起来，眼镜儿的经商头脑确实过人。上次那场爆炸连带着大火，把原先的酒吧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他揣着纪淮执给的赔偿款，一分都舍不得多花，只抽了零头简单拾掇，搞出个粗粝的工业风酒吧，没想到生意竟比从前还要火爆。
　　“你是谁？”
　　两人的声音同时砸出，分毫不差。
　　“金哥让你来的？”
　　又是异口同声。
　　霍亮顿时火了，拳头“嘭”地砸在桌沿，青筋直跳：“你他妈再学老子说话！”
　　“哎！别动手！”眼镜儿吓得一缩，抱头蹲在地上，声音发颤，“我可是给警察做事的！”
　　“你他妈——”
　　霍亮的拳头已经扬到半空，突然“哐当”一声脆响，一个玻璃杯迎面砸来，正打在他的胳膊上。震得他手腕发麻，胳膊被砸偏了方向。
　　霍亮扭头正要发作，包间门口的身影缓缓摘掉帽子，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
　　“小金哥，你可算来了！”眼镜儿捂着脑袋的手松开，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语气里满是委屈，“这都什么人啊，上来就动手……”
　　金念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淡淡道：“和你一样的人。”
　　霍亮愣了一下，“哎”了一声，没懂这话里的意思。
　　金念没多解释，抬手将一沓照片“啪”地甩在桌上。照片散开来，上面全是霍亮和眼镜儿的身影——黑拳场里买人命的狠劲儿，赌场里押注的贪婪，还有色情交易场所里的猥琐姿态，清晰得刺眼。这是当初接触二人时，陈昱和吴奇受他和纪淮执要求搜查来的。
　　他指尖在照片上轻轻敲击：“帮我找个人，事成之后，这些东西就永远消失。”
　　“我不方便单独行动，”金念顿了顿，扔出一张陈昱的照片，“给你们五天时间，有确切消息再联系我。别让我知道有其他人知道我来过。”
　　话音落下，他重新戴上帽子，往下压了压帽檐，遮住大半张脸，转身就走。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霍亮和眼镜儿还盯着桌上的照片发愣，不过抬头的功夫，包间门口就只剩一片空荡荡的阴影，仿佛从没来过人。

　　金念站在大门外，远远就望见纪淮执车大灯刺破夜色，堪堪赶在他回来前驶进小区。他松了口气，伸手去掏钥匙，指尖却摸了个空。
　　该死！为了瞒过纪淮执，他把出门那套衣服洗了，钥匙还揣在口袋里。
　　车声越来越近，金念抬眼瞥了眼院围墙，心念电转间，纪淮执的车已经拐进旁边车库。
　　车库门缓缓落下，屋内依旧漆黑一片。刚熄火，一条影子就窜了过来，“汪汪”叫着扑到纪淮执脚边，正是公主。他弯腰摸了摸狗头，低声安抚几句，让它安静下来。
　　公主怎么在院子里？没人在家？
　　纪淮执缓缓推开房门。玄关处，金念的鞋子还摆在他出门时的位置，连倾斜的角度都没变。他换了鞋，脚步放轻往里走，瞥见自己房门下漏出一缕暖黄的地灯。
　　他探头进去，只见金念侧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屋内暖气开得很足，衬得他脸颊泛着薄红，嘴唇也润得发亮，平缓的呼吸在屋内的寂静中清晰可闻。
　　说像小孩儿还不乐意，吃不够睡不够。纪淮执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轻轻坐在床边。被子随着金念的呼吸微微起伏，将他脸颊两侧的肉托得微微鼓起，凑近时，还能在他身边闻到属于床头柜里护手霜的清润香气。
　　这两次回家，只要看到金念在家，他就莫名觉得安心。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金念软乎乎的脸蛋，又低头捏了捏自己那根指尖，才缓缓起身去洗漱。
　　床上的金念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听着卫生间传来花洒的水流声，他悄悄坐起身，把床底下露出一小角的衣服帽子往里推了推，又掏出陈昱的手机调成静音，才重新窝回被子里。手上黏腻的护手霜还没吸收，他缩在被子里使劲搓了搓，刚闭上眼，就听见卫生间门打开的声音。
　　纪淮执裹着浴巾走出来，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
　　这怕是跟水碰了个面就出来了吧。金念闭着眼暗自咬牙，脸颊上还残留着纪淮执冰凉指尖的触感，这会儿回味起来，竟有些发烫。
　　面前的衣柜被拉开，接着背后的床垫微微一沉，金念悄悄探手摸了摸，是另一床被子。
　　纪淮执要睡在他旁边？金念心里打着鼓，琢磨着什么时候醒过来才不显得刻意。
　　“看到你在家，我很开心。”身旁传来纪淮执的声音，声音很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你没单独行动，没出事吧。”
　　金念的手指悄悄蜷起，攥紧了被角。
　　“每次找到你，你都带着伤。”纪淮执把枕头竖在床头，靠坐着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很轻，“我其实很怕身边人受伤。上学时我性子老实，被人欺负也不敢反抗，有个同学总替我说话，后来那些人就转而欺负他。每次我逃课去找他，他身上都是伤。”
　　纪淮执侧过身，胳膊架在枕头上，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空气里，金念不仔细听都捕捉不到：“有次放学，我拉着他跑，那些人在后面追，一块石头砸中了他的后脑……人当时就不行了。所以，金念，有什么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告诉我。”

　　半晌，金念感觉到身边的被子被轻轻掖了掖，把他完全包围住。
　　“晚安。”纪淮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