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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我认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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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二日午时
不醉楼暗室内,邹朴摇了摇手里的香,微弱火焰灭掉的瞬间冒出缕缕的青烟,是南墟沉香的味道。
正当他将三炷香稳稳地插进香炉后,一阵风突然将紧闭的琉璃窗扇推了开来,午间的阳光洒落在室内,平添了几分光亮。
‘吱呀’一声,在安静的午间格外突兀,邹朴慢慢走去合上窗扇,室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暗淡与昏晦。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到香炉旁时,身后却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邹叔,别来无恙。”
邹朴猛地转身,只见是一张清俊又熟悉的脸庞。少年一身黑衣融在窗柩的阴影中,可那张脸却白得清晰。见邹朴转来,他从黑暗中慢慢出,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您在做什么?”
是凌樾,他回来了。
邹朴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有惊讶确也伤感,沉默半晌后他没有回答,却是反问:“小樾,.....你从哪里来?”
凌樾似乎并不惊讶他为何如此发问,他的目光越过邹朴直直盯在了他的身后,步履不停地朝着高几上立着的牌位走去,脱口而出三个字,
“无咎山。”
他当然不可能从无咎山来!
邹朴左跨一步,一手拦起,挡在他的前方,少年的步伐被迫止住,转眸朝他看来。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邹朴的话很严肃,眼神也是少见的认真。可少年却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警告,可却一直静静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他不想怀疑凌樾,可如今多事之秋,现在的凌樾....给他一种格外怪异的感觉,就好像从芯到皮完全换了个人一般,给他陌生感,却不违和,好似他的那张脸,天生便就该如此。
最终,还是邹朴先败下阵来,他直接戳破少年的谎言,“你提醒掌柜的留言是我发现的,你当时并不在无咎山,对吧。”
少年的承认是意料之外的快,却也是意料之外的模糊。
凌樾点点头,语气轻松:“没错,那信确实是我留下的。”话毕,他的视线再次越过邹朴望向不远处的无字灵位,凝了半晌,终还是开口询问,嗓音是格外的轻柔。
“这是掌柜的牌位吧,为什么不写他的名字?”
“你.....果然知道!”
几乎是在话落的瞬间,邹朴错开身形,挡在他的面前,将少年落在牌位上的视线整个截断,出口而来的是像是深藏已久的质问,脸上的愤怒与悲痛显而易见。
“八月十五,发生了什么?”
......八月十五。
他为何肯定发生在八月十五?
他知道些什么?又或者.....他参与了什么?
依旧是含糊不明的回应与接踵而至的反问。
凌樾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邹叔你说的,是我知道掌柜的死了这件事吗,这于我而言并不难”,他的声音即便是说着这般沉重的话题,竟还是出奇的平静和平淡,“是六子告诉我的。”
“我竟忘了,他一向与你玩在一处。”邹朴皱起眉头,自言自语。
“八月十五.....所以八月十五,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他问自己发生了什么?
看着凌樾冷漠的表情,邹朴突觉过去的日子恍如隔世。他的样子不像什么都不知道,他既知道,如何还问得出口?
邹朴抬眼,只见少年薄削的脸颊,泛着病态的苍白,配着一双没有波澜的眼眸,整个人活像个假人,没有一点生动可言,满是冰冷。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八月十五.....掌柜的,不是去救你吗?”
“你不知道吗?”
不出意外,少年在听到'救你'二字时,黑漆漆的瞳孔颤了一颤,似是被敲出了裂缝的冰块,绽开了一道轻而深的破口。
所以,姜瑶说的都是真的。是掌柜的托她来救自己,可他......为何不说?
邹朴拿起腰侧的酒袋猛地喝了一口。他并不是个习惯虚与委蛇、不断试探的人,更何况眼前之人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掌柜是我发现的,在城东旧渡口。”
“我知道他死前见过你。”邹朴自顾自地说着话,可却没有看向凌樾,反而只一口接着一口,仿佛没有这烈酒状兴,他便说不出口,甚至无法对峙下去。
不过也幸好邹朴此时并没有看着少年,不然那双冷漠的眼眸中闪过的防备,只怕叫他不敢承受。
他慢慢走近眼前无所动容的少年,当面拆穿他的谎言:“你把他埋了又去的无咎山,是吗?”
“我知道你爱玩,爱闹,......可你何时成了谎话连篇的人?”
可你何时,成了谎话连篇的人?
每一个字都在狠狠地扎向凌樾的心脏,将他已经腐败得将死的烂肉,缓缓地搅开,撕得更碎。
他以为他是在活着,谁知竟是还没死透。
谎...话....连篇,.......原来一路走来,他已经说了这么多谎话。
真是讽刺。
这把刀现在也终于是轮到自己来用了.....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宽而有力的手掌,骨节分明,明明是白得轻柔的手,可他却觉得脏得要命。隐匿在白皙皮肉下的淡红,仿佛染上的鲜血,洗不净,藏不掉。
邹叔......一定很失望吧。
见他沉默不语的样子,邹朴再度开口,可他的身形却在慢慢往下,双腿颤抖着眼看竟是就要朝他跪下,“小樾......”
“看在掌柜的养育你十几年的份上,求你告诉我凶手是谁!!”
凌樾几乎是半跪在地才慌忙止住了他的动作,膝盖及地的一刻,他只觉罪有应得。
他抿了抿干薄的唇,说了出来:“邹叔,是我。”第一句说出来后,剩下的一句竟是意想不到的流畅,几乎没有一点卡壳,他终是在林焕的灵位前认下了自己的罪行。
“是我杀了掌柜的。”
凌樾离的很近,字句清晰又直接地一股脑冲进了邹朴的耳中。许是这话太过离谱,邹朴瞬间一个踉跄,向后跌倒在了地上,只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却久久不能言语。
他几乎都可以想到,一切浮出水面时,他该收获怎样妥帖又应得的局面。
无论是什么惩罚,他都甘之如饴。若苍天有怜,只求....
别再让他失去。
过了不知多久,邹朴慢慢站起身来,“你小子,还是不肯说实话.....”
“你见过凶手对吗,那人......是不是很厉害?”,邹朴形态颓废,一边说着一边颤颤地坐在了木椅上,“你这么说无非是想阻止我去报仇,.....你怕我去送命。”
男人仍在喃喃,“也对。连你都打不过的人,我肯定更是没戏。”
可突然,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跳起,一扫阴霾之势。
他急急跑去角落里从斗柜的暗格中翻找出一个东西,而后踉踉跄跄地小跑来到凌樾身边,摊开手掌。那是一颗晶莹透亮的圆珠,透着柔和的墨绿色光芒,在暗室中闪耀着别样动人的光彩。
珠子出现的一刻凌樾好看的剑眉越扭越紧,一些不愿想起的画面霎时间在脑海中相继涌现,清晰无比。
这是在地牢里,....抽走自己灵力的珠子。
“这是掌柜百年的灵力,都在这儿了!”,邹朴有些激动。他将手掌举到与眼睛齐平,墨绿色珠子闪着柔光,映照出了他眼中的光彩,绚丽的色泽在一张略显苍老的脸颊上不停变化着,有些诡异。
百年?!
凌樾下意识地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强忍着心脏传来的刺痛,深深吸了口气,可双手已经不自觉地越收越紧。
竟是....百年灵力!
怪不得....
怪不得,林掌柜到了渡口时就似是带伤,不仅速度慢了许多,招式也是虚弱的很。
凌樾看着眼前难掩激动的邹朴,瞬间伸手攥住他的衣领,沉声质问:“是谁做的,是你吗?”
下意识的动作,连他自己都心惊。他缓缓松了力气....
邹朴见他突然发难,打开他的手,“当然不是,是掌柜的!”
怎么可能!
“把话说清楚!!”
邹朴喘了几口气后,皱着眉才终是开口:“其实楼里失踪的人,掌柜的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姜府。”
“今年期贡,不比以往,所以他们关押了许多修者。本来掌柜的是想等到期贡结束,一切便会恢复正常,他们也就.....都能回来了。”
邹朴突然看向凌樾,话锋一转,“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要离开不醉楼。”
离开不醉楼?!
这怎么可能??
“他要离开。可他却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他走了,被抓的人怎么办?”
“他知道,若是姜府无法完成期贡,必定不可能放人,所以他抽出了自己近百年的灵力,送给了姜维,助他完成期贡”。
竟然是这样.......
凌樾身子一晃,手掌按在了桌沿才不至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