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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袍夜话 ...

  •   阮临川双臂交叠,修长的手指在臂弯处轻轻叩击,节奏不疾不徐。他微微抬眼:“说说看,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很简单,我要知道程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皮鞋尖向前半步,在距离运动鞋仅剩一寸处停住。
      “游戏规则是,你先亮底牌。”阮临川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你们排查了所有值班医护,却漏掉了在场的实习生。”夏逸兴注意到对方叩击的指尖顿了一下,“今天我找林晞晚聊过,她和夏柠当晚都在科室。虽然她没亲眼看见打电话的人,但提到一个细节,夏柠已经失联两天了。”
      “就在上周六,”夏逸兴补充道,“夏柠突然申请调休说要回老家,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阮临川低笑一声:“一个实习生,能拿什么威胁到程淮?夏医生该不会以为,这种程度的推理就能……”
      “这就需要阮医生动用你的‘特殊关系’了。”夏逸兴打断他,“你和刑侦队的顾警官,私下很熟吧?我说完了,现在该你了。”
      “就这点捕风捉影,也配和我谈条件?”阮临川微微俯身,不禁恶意揣度这位急诊科医生,“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林晞晚串通好了来套我的话?”
      “阮医生,”夏逸兴寸步不让,“医者仁心四个字,也包括出尔反尔?”
      见对方沉默,夏逸兴趁势追击:“那再送你个彩蛋。你们调查林晞晚丢钱包的事,她隐瞒了关键信息。”他顿了顿,“现在,够诚意了么?”
      “看来夏医生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 ”阮临川欺身向前,阴影完全笼罩住夏逸兴:“所以,你确定要听程淮的事?这潭浑水底下,可不止沉着一具尸体。”
      夏逸兴冷笑:“深到你阮大医生能蹚,我就活该被蒙在鼓里?”
      阮临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问诊般抛出问题:“在你眼里,程淮是个什么样的人?”
      “实习那年跟他值过夜班。”夏逸兴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他父亲肝癌去世后欠了一屁股债,女朋友李一冉同时打三份工供他读完医学院,后来累出肾病……”
      “尿毒症终末期。”阮临川精准补全诊断,“但就在程淮调任急诊科第三个月,李一冉突然获得匹配肾源。夏医生可知道,全国尿毒症患者平均等待肾源要多久?”
      “你是怀疑……”
      “过去半年,程淮主刀的43台手术中有4台特殊病例。都在凌晨2-3点进行,助手只有姜媛一人,手术记录显示均为脾肾联合切除。”
      “这不可能!”夏逸兴猛地站起身,刚拆完线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阮临川突然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所谓棒子和胡萝卜,威逼加利诱,在这个系统里就像氧气一样无处不在。”他的拇指擦过夏逸兴的下颌线,“程淮不过是被卷入漩涡的其中一人。”
      夏逸兴的胸口剧烈起伏,肺叶像是被浸透的纱布层层包裹。他想起上周一撞见程淮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听到门响时锁屏的动作快得反常。而自己竟然还倚着门框调侃:“怎么?被女朋友甩了?”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四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实习第一天,自己蜷在急诊科后巷呕吐,是程淮默默递来了一杯温水。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夏逸兴的声音突然哽住,“谁会去碰那条红线?我们每天都在和死神抢人,可当躺在手术台上的是……”
      “这才是最精妙的设计。他们不会让你直接犯罪。先是让你帮忙调整几个无关紧要的参数,然后是伪造几份检查报告。等你反应过来时——”
      阮临川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夏逸兴被迫仰起头,看见对方瞳孔里跳动的冷焰,“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有人铤而走险,而是这个系统会像慢性毒药一样侵蚀你的良知。起初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救命,就这一次,等移植完成就收手。”
      阮临川松开钳制:“可当他完成第一台违规手术,看到账户里突然多出的六位数——足够支付十年的抗排异治疗费时,”他冷笑一声,“你觉得,他还会记得当初为什么穿上这身白大褂吗?”
      不等回答,阮临川的皮鞋声在房间里规律响起:“然后他发现,自己不过是这个庞大产业链里最末端的一环。上游有评估器官质量的‘质检师’,中游有负责运输的‘冷链专家’,下游还有伪造病历的‘文书组’。每个人都成了这个黑暗流水线上的一个齿轮,维持着这台吃人机器的运转。”
      月光倏然刺破厚重的云层,在夏逸兴眉间投下深深的阴影。
      “最致命的是,”阮临川停下脚步,手指轻轻点在对方左胸第三肋间隙,正是心脏听诊的最佳位置,“当他第三次、第四次参与时,手术刀下的患者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变成了一组冰冷的参数——A型血,肌酐值1.2,肾脏评级A+,黑市报价六十五万。”
      指尖缓缓上移,最后停在太阳穴:“那种异化的过程悄无声息,就像慢性中毒,等察觉时已经病入膏肓。”
      虽然早在暗网的阴暗角落里窥见过类似的龌龊勾当,但此刻亲耳听见这些肮脏交易就发生在自己每日奔波的急诊科,发生在那个温润如玉的程淮身上,刺骨的寒意还是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夏逸兴定定地凝视着阮临川,他早听闻这位"上帝之手"的盛名,此刻却只觉得那双手像两件精密的医疗器械,镀铬表面下藏着氧化发黑的齿轮。
      “阮医生对这些事的了解程度,倒像是亲自参与过一样。”他抬手格开对方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指,“你还知道些什么?”
      夜色沉寂,月光如水,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泾渭分明的光带。
      “参与?”阮临川后退半步,“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夏医生。”
      夏逸兴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怎么?阮医生要给我画条三八线?”
      “人性经不起考验。”阮临川的目光落在两人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上,“在这个系统里浸泡久了,连影子都会浸染福尔马林的味道。知道得太多,当心连墓碑都来不及刻。”
      “阮医生就这么笃定,”夏逸兴向前半步,鞋尖堪堪压在那道月光分界线上,“我会怕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阮临川突然逼近,消毒水的气息混着若有似无的苦橙香扑面而来。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时,他猝然抬手,掌心重重按在夏逸兴后背的伤口上。
      “嘶——”夏逸兴倒抽一口冷气,眼前炸开一片白光。朦胧中听见阮临川带着讥诮的耳语:“就凭你?”
      “阮临川你他妈……”夏逸兴疼得弯下腰,却仍梗着脖子瞪他,“发什么疯?”
      月光悄然偏移,阴影如潮水般漫上阮临川的侧脸。
      “我说了,不该管的事,别管。”他一字一顿地说。
      夏逸兴身形一晃,后腰狠狠撞上坚硬的床头,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声响像是打破冰面的第一道裂纹,阮临川眼底凝结的寒霜霎时碎了一地。
      他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五指扣住夏逸兴摇摇欲坠的肩膀。指腹的温度透过单薄衬衫传来,烫得惊人,与方才的冷厉判若两人。
      “别乱动。”仿佛方才剑拔弩张的对峙从未发生。
      后背的疼痛仍在叫嚣,但那人的温度却让夏逸兴心头一颤。
      “你他妈精神分裂啊?”咒骂到一半突然失了气势,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阮临川转身从药箱里取出纱布和消炎药,动作娴熟地替他处理伤口。
      “疼就说。”他用镊子尖端轻轻挑开被血浸染的敷料,“还好,没裂开,只是轻微渗血。”
      夏逸兴的目光落在阮临川低垂的眼睫上——那两扇鸦羽般的阴影下,究竟藏着多少副面孔?能在威胁与救赎之间切换得如此行云流水,仿佛道德底线对他而言不过是手术台上可以随意剪断的缝合线。
      更荒谬的是,在这看似虚假的温柔里,他竟嗅到了一丝真实的担忧,就像福尔马林溶液里偶然飘过的一缕新鲜玫瑰香。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哑声问。
      “伤口别碰水,这两天注意点。”阮临川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碰,温度刚好。
      夏逸兴接过水杯,轻轻晃了晃,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子里那些转瞬即逝的水纹。
      “林晞晚的白大褂挂在更衣室外,只是去趟洗手间的功夫,钱包就不见了。”他忽而抬眸,“监控显示那段时间没有任何外人进出,说明小偷对监控死角了如指掌,全程完美避开了所有摄像头。”
      “你怀疑是家贼?”阮临川微微挑眉。
      “更可疑的是,夏柠特意嘱咐她不要声张,说是‘怕引起误会’。”
      “又是夏柠?”阮临川带着几分玩味。
      “现在能告诉我,这和程淮有什么关系了吗?”
      “夏医生,”他模仿着对方先前的语气,“这可是你主动告诉我的。我记得,我没答应过你什么吧?”
      夏逸兴摩挲着杯壁,水面倒映出他微微扭曲的脸。半晌,他才开口:“算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但程淮的事,总要有个交代。”
      阮临川起身时,目光掠过书桌,台灯将《阿尔茨海默症临床研究》的烫金书名照得发亮,扉页上“苏砚冰”三个钢笔字清隽依旧,墨色却已微微泛黄。
      “夏医生还是先养好伤吧。”阮临川轻轻带上门把,“有些真相,比伤口更难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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