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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母亲的“良苦用心”与皇帝的“课后作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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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王氏这次进宫,眉宇间的忧色比上次更重了几分,甚至带了些难以掩饰的焦灼。行礼问安后,她甚至没太多寒暄,便挥退了左右,只留锦心在殿内伺候,显然是有极为私密的话要说。
苏蔓的心沉了下去。看来,麻烦真的上门了。
“娘娘,”王氏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您父亲……前日在朝堂上,因漕运改制之事,与陛下……争执了几句。”
苏蔓眼皮一跳。太师和皇帝政见不合?这可不是小事。
“为何争执?”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陛下欲推行新政,启用一批寒门官员督管漕运,触及了不少旧族的利益。您父亲认为此举过于激进,恐引发动荡,便出言劝阻……谁知陛下态度坚决……”王氏叹了口气,“虽未当庭斥责,但陛下离席时,面色很是不豫。这两日,原本与您父亲亲近的几位大臣,态度都暧昧了许多。”
苏蔓明白了。这是政治斗争失利的信号。苏家感受到了压力,所以又来找她这个皇后女儿了。想必上次她那些“安分守己”的话,母亲根本没听进去。
“父亲身为太师,为国建言,本是分内之事。陛下圣心独断,自有考量。朝堂之上,意见相左亦是常情,母亲不必过于忧心。”苏蔓试图淡化处理。
“我的娘娘啊!您怎么还不明白!”王氏有些急了,“这哪里是简单的意见相左!这是陛下在敲打我们苏家!如今柳家(贵妃娘家)在军中势大,陛下又明显倾向寒门,若我们苏家再失了圣心,将来……将来可如何是好?”
她抓住苏蔓的手,力道之大,让苏蔓微微蹙眉:“娘娘,如今能挽回局面的,只有您了!陛下日前留宿凤仪宫,这便是转机!您一定要抓住机会,在陛下面前,多为苏家美言几句!让陛下知道,苏家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果然又是这样。苏蔓心里泛起一丝凉意。在家族利益面前,女儿的幸福和意愿,似乎永远是可以牺牲的筹码。
她轻轻抽回手,语气疏离而坚定:“母亲,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臣妾若在陛下面前妄议朝政,非但不能替父亲解围,恐怕还会引来陛下更大的不满,适得其反。”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氏有些口不择言,“您是皇后!吹吹枕边风怎么了?哪个后宫妃嫔不为自家谋点好处?只要方法得当,陛下未必不会听进去!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苏家……”
“母亲!”苏蔓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连一旁的锦心都吓了一跳。“正因我是皇后,才更应谨言慎行,恪守本分。苏家的荣辱,系于父亲是否忠于王事,为君分忧,而非系于女儿在后宫如何钻营。此事,请母亲休要再提。也请转告父亲,稳守臣节,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王氏被女儿这番斩钉截铁的话震住了。她看着苏蔓那清冷而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也无比……心寒。这个女儿,是真的翅膀硬了,不肯再为家族出力了。
“娘娘……您……您真是变了……”王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失望,“变得臣妇都快不认识了。”
苏蔓心中微涩,但立场毫不动摇:“人总是会变的。母亲,女儿只是希望,苏家能行得正,坐得直,依靠堂堂正正立于朝堂,而非依靠那些虚无缥缈的裙带关系。这才是长久之计。”
话已至此,王氏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她颓然地站起身,脸色灰败:“臣妇……明白了。臣妇告退。”
看着母亲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分的背影,苏蔓心里并不好受。但她知道,这是必须划清的界限。一旦她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会有无数个要求,她会彻底沦为苏家在前朝争斗的工具,永无宁日。
送走王氏,苏蔓感觉身心俱疲。这种来自“亲人”的压力,比应对皇帝和妃嫔更让人心力交瘁。
然而,麻烦似乎总是接踵而至。
就在苏夫人进宫后的第二天,皇帝萧桓身边的首领太监高无庸再次来到凤仪宫。这次,他手里捧着的不是绿头牌,而是一摞……书卷?
“皇后娘娘,”高无庸恭敬行礼,“陛下有旨,说娘娘近日清闲,可多读些书以怡情养性。特命奴才送来一些书卷,请娘娘闲暇时翻阅。”
苏蔓看着那厚厚一摞书,心里警铃大作。又来?这次是什么?《女诫》《内训》的进阶版?
她让锦心接过书卷,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一看,书名却是《漕运纪要》。她又翻了翻下面的,《河工疏议》、《赋税论》……竟然全是关乎国计民生的政论、实务书籍!
苏蔓傻眼了。皇帝给她看这个干什么?她一个“后宫妇人”,需要懂漕运河工赋税吗?
“高公公……陛下这是……”苏蔓实在摸不透这位陛下的脑回路。
高无庸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恭敬笑容:“陛下只说让娘娘翻阅,并未有其他吩咐。奴才告退。”
送走高无庸,苏蔓对着那堆书发愁。这比让她侍寝还可怕!侍寝好歹熬一夜就过去了,这看书……得看到什么时候?而且看这意思,说不定还会有“课后提问”?
锦心却很是兴奋:“娘娘!陛下这是看重您呢!寻常妃嫔,哪有机会接触这些!”
苏蔓苦笑:“这‘看重’,我宁可不要。”
话虽如此,皇帝的“作业”又不能不做。她只得认命地拿起那本《漕运纪要》,硬着头皮看了起来。里面全是晦涩的古文和专业术语,看得她头晕眼花,堪比看天书。
看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哈欠连天,眼皮打架。最后干脆把书盖在脸上,在摇椅上会周公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蔓的生活模式变成了:吃饭、睡觉、对着政书发呆(或睡觉)、在御花园溜达(逃避看书)。
她以为只要她表现得足够“学渣”,皇帝就会失去兴趣,收回成命。
然而,她低估了皇帝的“耐心”。
五日后,萧桓竟在晚膳后,毫无预兆地再次驾临凤仪宫。彼时,苏蔓正歪在榻上,拿着一本《河工疏议》当催眠读物,看得昏昏欲睡。
“陛下驾到——”的通传声把她吓得一个激灵,书都掉在了地上。
她手忙脚乱地起身接驾,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又来了!还让不让人安生退休了!
萧桓走进来,目光扫过榻上那本明显被“冷落”的书,又落在苏蔓那带着睡意和惊慌的脸上,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皇后近日,书读得如何?”他开门见山,直接在主位坐下。
苏蔓头皮发麻,硬着头皮回答:“回陛下,臣妾……臣妾愚钝,这些书……深奥难懂,看得甚是吃力。”
“哦?哪方面难懂?”萧桓似乎打定主意要考教她。
苏蔓心里把皇帝吐槽了一万遍,只得随便指了《漕运纪要》里一段关于“漕粮折色”的论述,含糊道:“此处……关于将漕粮折算为银两的利弊,臣妾看得不甚明白。”
她心想,这种专业问题,你总不好跟我细说吧?快嫌弃我笨然后放弃吧!
谁知萧桓却颇有耐心,真的开始解释起来:“漕粮折色,可免百姓运输之苦,亦可减少损耗,看似便利。然则,若银价波动,或官吏从中盘剥,则百姓实际所纳,可能远超实物,反成弊政。故而行此事,需有完善的银价核定机制与严厉的监察之法……”
他侃侃而谈,条理清晰,深入浅出。苏蔓一开始只想敷衍,但听着听着,竟也被带入进去,觉得有些道理。这就像听一个高水平的专家讲座,虽然话题枯燥,但讲解者能力很强。
萧桓讲完,看向她:“皇后可明白了?”
苏蔓下意识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些。”
“那皇后以为,此事利大还是弊大?”萧桓追问。
苏蔓心里一紧,又来送命题!说利大?好像有问题。说弊大?好像也不全面。她想了想,用了现代人最常用的“和稀泥”大法:“臣妾以为,此事难言绝对利弊,关键在于执行。法为良法,还需良吏行之。若监管得力,便是惠民之策;若监管松弛,则易成害民之举。归根结底,在于人。”
她这番“关键在于执行”、“归根结底在于人”的万能答案,看似说了什么,实则什么都没说,但又让人挑不出错。
萧桓深邃的眼眸看着她,半晌,忽然道:“皇后此言,倒与那日所言‘明晰章程、职责分明’暗合。看来皇后于这治理之道,确有几分天赋。”
苏蔓:“……”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她只是想敷衍过去啊!怎么又变成有天赋了?!
“陛下过奖了,臣妾不过是胡言乱语……”她赶紧否认。
萧桓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朕听闻,前日赏花宴上,皇后一番‘野花理论’,令母后甚是开怀?”
苏蔓心里咯噔一下,连这事他都知道了?而且这语气,怎么听不出是褒是贬?
“臣妾信口开河,让陛下见笑了。”
“信口开河便能化解尴尬,引母后开颜,亦是本事。”萧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看来皇后在这后宫之中,愈发游刃有余了。”
苏蔓背后冷汗都出来了。游刃有余?她只觉得如履薄冰!
这次皇帝没有久留,问了几个问题,又看似随意地评论了几句便离开了。但苏蔓感觉比上次侍寝还累。这种精神上的试探和拷问,更让人心力交瘁。
她感觉自已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皇帝、太后、娘家、后宫妃嫔……各方势力都在将她往漩涡中心推。她越想逃离,反而陷得越深。
皇帝送来的那堆书,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心头。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怡情养性”那么简单。皇帝似乎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一步步地试探她的底线,挖掘她的“潜力”。
她的退休养老梦,在现实的步步紧逼下,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
而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隐约察觉到,自已对于这种充满挑战和未知的“新生活”,在抗拒和疲惫之余,似乎……也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兴奋感?
这个发现,让苏蔓感到一阵恐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