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荫谭》茗子叶

15、第七次循环（1）

　　叶青荫心脏狂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扈定则泪水的余温。还有那句“原来你也是”，也是什么？难道谢蝉衣也……？
　　疑团像樱花疯长，她想起扈定则毫无征兆的靠近，想起他总能未卜先知般出现在每一个危机的节点，想起他凝视自己时那深不见底的、仿佛知晓一切的眼神。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唯一能解释所有反常的猜想，浮上心头：扈定则也进入了循环。
　　可这个猜想本身，就带来了更多无解的疑问。自己是一次次死亡后进入的循环，扈定则总不能也……
　　叶青荫不敢再想下去。她需要验证，她需要更多的依据来推翻自己荒谬的猜想。

　　“叶青荫，起床了，再不起就迟到了！”柳依依站在下床，抬手拍了拍她的床栏。
　　而蒲云芊正慢吞吞地从对床扶梯上下来。

　　又变了！
　　这么多次循环，凡是起床铃响起，都没有柳依依提前叫自己起床的情景，她都是在和蒲云芊洗漱好后的出门前好意叫一声。

　　叶青荫和她们一起洗漱，关系还是停在开学第二天刚认识的有礼有节上。她不打算和她们有更深层次的相处，不过有些事还是必须说，好让柳依依放下戒备，或者该说，让她不会拿出钢笔。

　　叶青荫匆匆洗漱，和两人道了声先走就径直去了足球场。第三次循环，扈定则会在足球场陪霍沅安练习足球。

　　她忐忑地沿着斜坡往上，沥青路乌黑渗人。终于踏入足球场那一刻，神经完全绷紧了。

　　晨光熹微中，那三个熟悉的身影和第三次循环一模一样。扈定则坐在草坪上看霍沅安练习，而陈舒砚在沿着跑道晨跑。

　　“还要颠多久啊？”
　　霍沅安依旧在抱怨，扈定则依旧没给多少眼神，只是懒懒地督促他快点。
　　然后他看了过来，叶青荫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他看过来的眼神，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那不是偶然瞥见陌生同学的随意，也不是礼貌性的点头致意。那是一种带着确认意味的凝视，仿佛在无声地问：“你也来了？”

　　叶青荫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霍沅安顺着扈定则的视线望过来，笑着吹了个口哨：“莴苣姑娘也来了？”
　　扈定则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依旧慵懒的坐着，隔着半个球场与她相望。晨风拂过他的黑发，那双眼并没有带上什么别的情绪。

　　叶青荫还没能更进一步确认，后背就被撞了一下，她往前踉跄，后面那人稳稳扶住了她。
　　是林炤，嘴里叼着半个夹饼，青椒豆丝馅的。左手臂上挂着一袋早餐，掌心的书页刚合上，封面是《时间悖论》。

　　“对不起，我没看路……”林炤把她放稳，眼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林炤绕过她往前走，朝远远跑来的陈舒砚扬了扬手中的早餐，陈舒砚拐到主席台左侧观众席等他。

　　叶青荫荒谬的念头沉了下去。
　　林炤怎么可能也进入了循环？他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林炤继续往前走，眼里的冰冷慢慢转为明显的心虚，以及扭头看向足球场正中间的扈定则时，那份心虚又转为肃杀的冷意。
　　扈定则站在原地，扫了他一眼就落到陈舒砚身上，很是意味深长。

　　林炤知道这是他的警告。

　　林炤的出现打乱了她的停留，叶青荫快步走过半个足球场，甚至没往一旁的林炤和陈舒砚看一眼，可还是听到了他们因自己路过而产生的对话。

　　林炤：“怎么眼睛追着人看？”
　　陈舒砚笑：“有吗？”
　　“喜欢？”

　　叶青荫没料到林炤会这么直白。

　　“喜欢也晚了。”林炤的声音里带着对朋友晚一步的讪笑，“她有喜欢的人了。”
　　陈舒砚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浮出不符合年龄的病态来：“谁？”
　　他向前逼近，目光死死锁住林炤，声音却轻柔得可怕：“告诉我，是谁？”
　　林炤一把按住他的手臂：“适可而止！”

　　陈舒砚瞋黑的眼看了他半晌，突然反手扣住林炤的手腕，指腹在脉搏处轻轻摩挲，身体往前，凑到林炤耳边吹气，“你不是知道，我学不会适可而止的吗？”
　　林炤猛地抽手，却在挣脱的瞬间被陈舒砚勾住小指，他慌乱，陈舒砚松开他，“反应这么大？开玩笑的。人名花有主了，我还去凑什么绿叶。”

　　林炤扯了扯衣袖，盖住被他摩挲的地方，然后双眼带着冷气扭头。陈舒砚却已经恢复懒散模样，看着澄澈的天空一口一口吃着奶黄包。
　　林炤笑：“嘴角沾奶黄了。”
　　“去你大爷，知道不早说。”

　　叶青荫听着两人的玩闹声，慢慢走下石阶。她不知道林炤是看出了点什么，还是纯粹地不想陈舒砚喜欢自己。但有一点他说对了，自己确实已经有喜欢的人，只是这个喜欢的人和即将告诉室友们的“喜欢的人”不是同一个。

　　不管怎么样，这次循环陈舒砚不会是问题，其实从第三次循环开始后，他就对自己的性命造不成威胁。不知道是天公作美，还是背后有高人相助。

　　下完石阶，叶青荫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餐，摸了摸校服，好在带了校卡。
　　奢侈一次，买一个面包吧。

　　面包屋的面包最低7块，她从来舍不得买，对她来说太贵了。而且一个面包相当于一顿饭，她还是更乐于去食堂。
　　她捏着校卡继续往前走，却越走越慢，最后几乎顿了一下才又惊觉着往前走。

　　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4月14日那个人会喝醉，会在4月15日夜深人静时骂她。
　　而自己却会因为医药费打电话回去。

　　叶青荫突然没了胃口，看了眼面包屋，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对上了走出来的谢蝉衣。
　　在对自己露出獠牙之前，谢蝉衣其实和普通学生没什么区别。叶青荫甚至会在她独来独往时心生怜悯，那么好看的一个人，该有很多朋友才对。可又很羡慕，哪怕是一个人，她给人的感觉也不是书呆子或是文静，反倒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她仿佛生来，就是女王。

　　“怎么了？”谢蝉衣停在她面前，声音淡得像晨雾，“你脸色看着不太好。”
　　“没吃早餐吧？应该是低血糖。”她边说边从校服口袋掏出熟悉的紫白糖纸，“伸手。”
　　叶青荫不敢忤逆，乖乖伸出了已经被冻得冷红的手，谢蝉衣的手一靠近，就能感受到热流。

　　“吃点甜的会好些。”

　　香芋奶糖落到掌心。一模一样，和扈定则在上一次循环中给她的香芋奶糖一模一。
　　叶青荫僵在原地，看着谢蝉衣翩然离去的背影，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谢蝉衣会这么乐于助人吗？如果是带着某种目的，那答案是肯定的。可如果不带任何目的呢，她会不会这么偶尔好善布施？

　　「原来你也是。」
　　耳边又响起扈定则轻嗤她的这句话。
　　所以，谢蝉衣到底是因为循环才又这么主动地靠近自己，还是突然想这么做，于是就做了？

　　叶青荫攥着那颗糖回教室。她来得早，教室开了灯，但没人，可能是去厕所了。
　　她蹲到桌前，开始把书拿出来，摞在桌上。

　　没一会儿林炤就来了，他现实讶然，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直到叶青荫抱着书离开课桌，他慌得脱口而出：“你要去哪？”
　　语气冷硬，甚至带着怒火。
　　叶青荫没敢继续轻易妄动，上一次循环的林炤是恶魔，这一次不代表就会突然变成天使。

　　叶青荫：“我想去坐第二排第三个位置。”
　　反正你不喜欢我，我离开你的视野，如你的意。

　　“那不能坐人。”林炤起身，像是要把她手中的书抱过来，“班主任没跟你说吗？”

　　邝沁宜没说过，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位置到底怎么回事，就像自己一窍不通一样。叶青荫不知道林炤又想干什么，是想把自己留下，他才好继续装冷漠的老好人，然后像上次循环一样反将自己一军？

　　叶青荫把书放回桌上，“那里怎么了？”
　　林炤似是放心了些，退回自己的位置，声音像蒙着灰尘的旧磁带：“听说过兔子先生的故事吗？他住在很漂亮的蘑菇屋里，有着森林里最柔软最美丽的皮毛，每只路过的狐狸都想抱抱他。他天性善良，况且拥抱是件很温暖的事，于是拥抱了狐狸们。为了日常工作，他只能遗憾地表示每只狐狸只能拥抱一次。饶是如此，狐狸们仍旧感激他不嫌弃他们。就这样，兔子先生的美名传遍森林，许多狐狸慕名而来，兔子先生依依和他们拥抱，包括一只独耳狐。
　　“按照约定，拥抱之后独耳狐和其他狐狸回了森林。兔子先生也开始出远门，蘑菇屋外挂的告示就是证据。许多长途跋涉到来的狐狸吃了闭门羹，愤愤不平，回去就开始说兔子先生的坏话。一天，两天，三天……兔子先生的名声越来越臭，被他抱过的狐狸觉得自己恶心透了。碍于森林之王狮子的存在，他们没有肆意妄为，而是悄悄跑到蘑菇屋附近蹲守，打算给他一个教训。
　　“蘑菇屋被涂上了各种污言秽语，甚至有狐狸威胁其他兔子去通风报信。他们等啊等，蘑菇屋还总是有鬼影蹿上蹿下，蹲守的狐狸都被吓跑，兔子先生依旧没有回来。直到某个雨夜过后的清晨，邻居发现兔子先生的蘑菇屋塌了……而狐狸们要找的兔子先生就躺在自家的木桌上，他的肚子被咬开了，里面塞满了棉花。森林之王震怒，下令彻查，最后抓到了独耳狐。独耳狐供认不讳，他嫌兔子先生的拥抱太短暂，索性把他开膛破肚，塞满棉花，这样就能永远独占那份温暖。”

　　叶青荫突然很想笑，之前她还奇怪为什么自己去坐那个位置就会被针对，为什么柳依依死也不要靠近那个位置。
　　原来那个位置代表的是“被觊觎的美好”，在她们的逻辑里，美好的东西就该被摧毁。

　　“那你呢？”叶青荫轻轻将手按在桌面上，声音很轻，“你是单纯地想拥抱一次兔子先生，还是……想得到无限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