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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惊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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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锦昭离京已半月有余。
御史府仿佛一艘失去了舵手的巨轮,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上静静漂浮。表面一切如常,井然有序。长霖姿将府务打理得滴水不漏,对外酬酢亦应对得宜,甚至因着杨锦昭临行前那句“府里你多费心”,杨忠遇事请示她的频率也高了不少,态度愈发恭谨。
然而,只有长霖姿自己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潜藏着何等的不安。杨锦昭此行目的虽未明言,但必定与北狄细作及宫中内应有关,凶险难测。每隔几日,会有加密的军报送至书房,由杨忠亲自接收,长霖姿从不过问,但空气中那份无形的紧绷感,却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清晰。
秋意渐深,庭中落叶纷飞。这日午后,长霖姿正坐在窗下缝制一件冬衣,针脚细密匀称,是给杨锦昭的。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维持人设的必要之举,如同打理府务一般,是“杨夫人”职责的一部分。可指尖抚过那厚实温暖的锦缎时,心头却难免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涟漪。
突然,一阵极其突兀、近乎凄厉的猫叫声从府邸西北角的方向传来,划破了午后的宁静。那叫声不似寻常猫儿发情或打斗,倒像是……某种刻意模仿,却又因极度惊恐或痛苦而变了调子。
长霖姿执针的手猛地一顿,针尖刺入指腹,沁出一粒殷红的血珠。
西北角……那是靠近后巷杂役房和废弃柴房的方向,平日少有人去。这猫叫……
她猛地想起福贵招供时提到的接头暗号——初三夜,西角门,三声猫叫!
今日并非初三,这猫叫声也并非三声,而是断续凄厉的一声长鸣。是巧合?还是……某种变异的、仓促发出的信号?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杨锦昭不在,府中若有变故……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唤来云袖:“你去寻杨管家,悄悄告诉他,带几个绝对可靠、身手好的护卫,立刻去西北角那排废弃柴房查看!要快,动静小些!”
云袖见自家小姐脸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去了。
长霖姿在房中踱步,心绪不宁。她希望是自己多心了,但那声猫叫实在太过诡异。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云袖脸色发白、脚步踉跄地跑了回来,声音都在发抖:“小、小姐……不好了……杨管家他们……他们在最里面那间柴房的暗格里……找、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长霖姿心头一紧。
“找、找到了……大小姐!”云袖几乎要哭出来,“大小姐她……她还活着!”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长霖姿只觉得耳畔嗡鸣,几乎站立不稳!
杨玉茹……没死?!
这怎么可能?!当日在废井中打捞上来的尸体,虽被井水泡得有些肿胀,但服饰、身形、甚至部分容貌特征,都确凿无误!杨锦昭亲自验看过,太医也确认了颈间扼痕……怎么会……
“你看清楚了?当真是玉茹妹妹?”长霖姿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抓住云袖的手臂追问。
“看、看清楚了……虽然瘦得脱了形,脸色也难看……但确实是大小姐没错!她还认得杨管家,只是……只是好像吓坏了,说不出完整的话……”云袖语无伦次。
长霖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事太过蹊跷!若井中死者不是杨玉茹,那会是谁?为何穿着杨玉茹的衣物,拥有她的玉佩首饰?是谁导演了这出李代桃僵的戏码?目的是什么?而真正的杨玉茹,这数月来又被藏在何处?经历了什么?
无数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她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控制局面。
“杨管家现在何处?还有谁知道此事?”
“杨管家将大小姐安置在柴房旁一间僻静的杂物房里,派了心腹守着,除了跟去的两个护卫,府里其他人还不知情。杨管家让奴婢立刻来禀报夫人,请您示下!”
长霖姿当机立断:“走!带我过去!通知所有知情人,严禁泄露半句,违者重处!”
她必须亲自确认,也必须立刻弄清楚来龙去脉。杨玉茹的“死而复生”,背后隐藏的秘密,可能比北狄细作更加惊人!
来到那间偏僻的杂物房外,杨忠正焦急地等候着,见到长霖姿,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上来,低声道:“夫人,您来了……大小姐她……”
长霖姿抬手制止了他,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摇曳。一个瘦骨嶙峋、穿着肮脏破旧布衣的女子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听到动静,惊恐地抬起头。
尽管形容憔悴,面色蜡黄,双颊凹陷,但那眉眼,那轮廓,确确实实是杨玉茹无疑!只是昔日那双骄纵灵动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她看到长霖姿,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呜咽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因极度的恐惧而无法成言。
“妹妹?”长霖姿放缓脚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别怕,我是霖姿,你安全了。”
杨玉茹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汹涌而出,双手死死抓住身上破烂的衣襟。
长霖姿示意杨忠和云袖退到门外稍候,自己慢慢靠近,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蹲下身,目光敏锐地扫过她全身。除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虚弱,她身上似乎并没有明显的新伤。
“妹妹,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那天在废井边……”长霖姿试探着问道。
听到“废井”二字,杨玉茹浑身一僵,猛地抱住头,发出凄厉的尖叫:“啊——别杀我!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反应激烈而混乱,显然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长霖姿心中暗忖,看来从她这里直接问出真相暂时是不可能了。她柔声安抚了许久,杨玉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只是依旧蜷缩着,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长霖姿退出屋子,对守在外面的杨忠沉声道:“立刻去请信得过的、口风紧的大夫过来,就说府中有丫鬟急病。大小姐需要诊治,更需要安神的药物。在她神智清醒、能说出经过之前,此事必须绝对保密!将她秘密移至……移至锦绣阁原本的密室安置,加派人手看守,除了你我和大夫,任何人不得接近!饮食衣物一律由你亲自经手!”
杨忠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连忙应下:“老奴明白!只是……夫人,井中那具尸体……”
长霖姿眼神一凛:“那才是关键!立刻派人去查,数月前京中或附近州县,可有年轻女子失踪报案,身形与大小姐相仿的!还有,当初负责验尸收殓的仵作、婆子,所有经手之人,全部暗中控制起来,仔细盘问!”
“是!”杨忠领命,匆匆而去。
长霖姿站在昏暗的廊下,秋风吹拂,带来刺骨的寒意。杨玉茹未死,这意味着之前的“杀人灭口”根本不成立!福贵和那个北狄细作,他们真正想掩盖的,或许并非是杨玉茹撞见的“交易”,而是另一个更可怕的秘密!那个死在井中的替身,是为了让“杨玉茹”这个身份彻底消失,以便他们将真正的杨玉茹控制起来,达成某种目的?
是什么目的?威胁杨锦昭?还是……杨玉茹本身,知道什么更惊人的内幕?
她想起那声诡异的猫叫。是有人想联络被囚禁的杨玉茹?还是杨玉茹自己设法发出的求救信号?
无数的谜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更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而这个阴谋,显然并未因杨锦昭的离京而停止,反而在暗中继续发酵。
长霖姿回到霁月轩,只觉得心力交瘁。原本以为渐渐清晰的局面,瞬间又变得扑朔迷离,甚至更加凶险。杨锦昭不在,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想要给杨锦昭传递消息。但提笔良久,却不知该如何下笔。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信中难以说清,且驿路传递未必安全。
最终,她只写下寥寥数语,用只有她和杨锦昭才知的、关于账目的隐语,提及府中“发现一笔陈年旧账,涉及故人,数额巨大,情况复杂,盼速归定夺。”
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绝对心腹之人以加急方式送出后,长霖姿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杨玉茹还活着……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而在此之前,她必须稳住府中,查清真相,等待杨锦昭归来。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因震惊而产生的轻微痉挛。这场戏,演到现在,早已脱离了最初的剧本。虚情假意之下,不知不觉已投入了太多真实的心力。
惊蛰已过,冬眠的蛇虫都要苏醒。而隐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恐怕也要按捺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无论如何,她必须守住这里,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