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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一百六十章 风起微澜 ...

  •   改变一旦被允许,便如同在冰封的湖面凿开第一道裂痕,细微的涟漪开始不可抑制地扩散开来。

      凤仪宫不再是那个死寂的、仅供凭吊的墓穴。阳光每日慷慨地洒满殿宇,那些被精心照料的花草蓬勃生长,兰草抽出了新叶,茶花绽开了蓓蕾,绿萝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又探长了一截,嫩绿的触须甚至轻轻搭在了一幅画像的边框上,形成一种生机与凝固回忆的奇异共存。

      霍听澜来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他不再总是带着那种审视的、仿佛要将她灵魂剥离出来的锐利目光。有时,他只是在午后信步走来,沉默地在那盆长势最好的兰草前站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叶片;有时,他会坐在那扇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窗边,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目光放空地望着庭中摇曳的树影,一坐便是半个时辰。

      他依旧很少主动与她说话,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在逐渐稀释。殿内时常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宁静,不再是针落可闻的死寂,而是掺杂了风吹叶动、偶尔鸟鸣的、属于人间的声响。

      许棠雾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脆弱的平衡。她不再刻意强调自己是"许棠雾",也不再急于去探寻那些血腥的过往。她只是像一个真正打理着宫殿的人,每日照料花草,擦拭器物,偶尔会在霍听澜来时,为他换上一杯新沏的、温度恰好的茶。

      她发现,他对茶的喜好似乎也变了。从前他偏爱浓酽苦涩的品种,如今送来的,却多是些香气清雅、回味甘醇的江南春茶。她默默记下,下一次便只泡这一种。

      这一日,霍听澜来得比平日早些。他穿着一身墨青色常服,身形挺拔依旧,但眉宇间那惯有的阴鸷似乎被窗外明媚的春光冲淡了几分。他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久久未动。

      许棠雾正拿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喷壶,细心地给一盆文竹喷洒水雾。水珠晶莹,挂在细密的叶子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盆草,"霍听澜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打破了持续的寂静,"倒是长得精神。"

      许棠雾动作一顿,放下喷壶,垂首应道:"回陛下,文竹喜阴湿,只需些许散射光,定期喷洒水雾,便能保持翠绿。"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依旧带着些许劳作痕迹、但已不见那日红痕的手上,又移向那盆青翠欲滴的文竹。

      "名字也取得贴切,"他似是随意地评论,"文弱,却坚韧。"

      许棠雾心中微动。这是他第一次,与她谈论起与"许棠霁"无关的、眼前真实存在的事物。她斟酌着,轻声接话:"民间百姓常将它置于书房,取其清雅安宁之意。"

      "安宁……"霍听澜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有瞬间的飘忽,仿佛触及了什么久远的、与他如今处境格格不入的记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前几日送来的云雾,喝着如何?"

      "茶汤清冽,回甘悠长,是上品。"她如实回答。

      "比之你从前……"他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住,眸色暗了暗,像是意识到失言,又像是被某个不愉快的念头打断。他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合口味便好。"

      许棠雾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停顿与晦暗。他几乎又要将她与"从前"联系起来。她低下头,没有接话,心中却警铃微作。她知道,那根敏感的弦依旧在那里,稍有不慎,便会再次绷紧,甚至断裂。

      这次短暂的、近乎平和的交流,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让她看到了希望,也更清晰地看到了潜藏的危险。

      然而,凤仪宫内的微妙变化,并非无人察觉。这座宫殿,从来就不只是一座物理意义上的囚笼,更是无数双眼睛暗中窥视的焦点。

      就在许棠雾以为可以暂且维持这得来不易的平静时,麻烦悄然而至。

      这日清晨,她像往常一样准备打理花草时,赫然发现那盆被霍听澜称赞过"长得精神"的文竹,靠近根部的叶片出现了不正常的萎蔫与黄化。她仔细检查,指尖在土壤里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一股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泥土和植物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

      不是照料不当。是有人做了手脚。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意外。这盆文竹因其位置和霍听澜偶尔的驻足,几乎成了这座宫殿改变的一个象征。对它的破坏,目标直指她,以及她所带来的这一切"改变"。

      她不动声色,没有声张,只是将那盆文竹移到了更隐蔽的角落,加倍小心地照料,希望能挽回。同时,她暗中留意起殿内宫人的神色举止。有几个面生的宫女,眼神似乎总在她照料花草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她将疑虑压在心底,依旧每日打理宫殿,神色如常。只是,在霍听澜再次到来,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原本放置文竹的位置时,她主动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陛下,那盆文竹……或许是民女照料不周,近日有些精神不济,便移去偏殿细心养护了。"

      霍听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能洞悉一切。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但翌日,许棠雾便发现,凤仪宫内侍奉的宫人悄无声息地换掉了好几个,包括那几个她曾留意过的、眼神闪烁的面孔。新来的宫人更加沉默,也更加恭谨,行事一丝不苟。

      他没有说什么,却用行动表明,他知晓发生的一切,并且,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片他默许存在的、脆弱的"安宁"。

      这件事,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虽然涟漪最终被抚平,却让许棠雾彻底清醒。她身处漩涡中心,任何的改变,都会触及某些暗处的利益与神经。霍听澜的默许是一道暂时的护身符,但这道符咒能持续多久,取决于她能否在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下,继续稳住这微妙的局面,甚至……进一步靠近他内心的核心。

      她开始更加留意他无意中流露出的细节。他偶尔按揉太阳穴的动作,预示着他可能又处理了整夜的棘手政务;他对某种特定熏香流露出的一丝几不可查的厌烦,让她悄悄撤换了殿内原本的香品;他甚至在某次对着那幅海船图出神时,极轻地问了一句:"海外……真有如此巨舟,能不靠风帆,自行破浪吗?"

      她心中巨震,面上却依旧平静,只以商贾之女听闻的海外奇谈谨慎回应:"民女曾听海商提及,极西之地的匠人似乎在研究一种以蒸汽为动力的机器,或可驱动舟车。只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他没有再追问,但那双看向海船图的眼睛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怀念或偏执,而是……一丝被勾起的、属于活人的好奇。

      许棠雾知道,她正在一条极其危险的路上行走。一边是霍听澜深不可测、随时可能反复的内心,一边是宫闱内外虎视眈眈的明枪暗箭。她既要小心翼翼地引导他走出过去的阴影,又要时刻提防不被这阴影吞噬,不被外界的风雨摧毁。

      但她也清晰地感觉到,那坚冰之下,确实有暖流在缓慢涌动。每一次他停留的时间变长,每一次他主动提起一个与过去无关的话题,每一次他默许甚至维护她的"改变",都是那黑化值坚冰上的一道微小裂痕。

      【目标黑化值波动,当前数值96.9。】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虽然下降的幅度微乎其微,却像暗夜中的一缕微光,坚定着她继续走下去的决心。

      (霍听澜,你看,这世界并非只有回忆一种颜色。只要你愿意睁开眼,光就在那里。)

      她拿起剪子,小心地修剪掉一盆茉莉多余的枝桠,动作轻柔而专注。殿外,天色湛蓝,云卷云舒。凤仪宫内的气息,在花香、茶香与阳光的味道中,悄然发生着改变。而这场始于囚禁与任务的博弈,正不知不觉地,滑向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风已起于青萍之末,微澜之下,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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