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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碎镜之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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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从偏执壁垒中透出的缝隙,比许棠雾预想的更加脆弱,却也更加真实。
霍听澜允她"退下"后,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继续沉溺于画像或独自静思。他离开了凤仪宫,且一整日未曾现身。殿门依旧落锁,守卫森严,但那种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凝视感,却奇异地减轻了。
许棠雾乐得清静,却丝毫不敢放松。她仔细检查了晚膳,确认那碟荷叶糕无毒且口味清爽后,才小口食用。她的目光掠过博古架上那几件格格不入的琉璃摆件,心中思忖。
(他在尝试接纳‘差异’……用他扭曲的方式。但这被动等待的进展太慢了。)
她需要让这道缝隙裂得更开,直到光能真正照进去。
机会在第二天午后降临。霍听澜回来了,依旧是一身玄衣,面色比昨日更显苍白疲倦,眼下的乌青浓重,仿佛一夜未眠。他没有带随从,手中却拿着一个用锦缎包裹的狭长物件。
他走进殿内,目光先是习惯性地扫过那些画像,最后才落到坐在窗边看书的许棠雾身上。她看的是一本讲述各地风物志的寻常书籍,并非他书架上的那些"异世邪说"。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她面前,将那个锦缎包裹放在她身旁的小几上。
"打开。"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许棠雾放下书,依言解开锦缎。里面是一个紫檀木长匣。推开匣盖,映入眼帘的并非珠钗首饰,而是一支做工极其精湛的紫毫笔。笔杆温润,笔锋饱满,一看便知是极品。
"陛下这是……"她抬起眼帘,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赏你的。"霍听澜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紧锁着她的脸,"朕听闻,江南许家的女儿,擅画。尤其擅画……江南烟雨。"
许棠雾心中猛地一跳。系统给的身份信息里,确实有"许棠雾"擅画这一条,但风格偏好是写意花鸟,绝非什么江南烟雨!这是他新的试探,一个更隐蔽、更刁钻的陷阱。他不再直接追问她是不是"她",而是开始验证她作为"许棠雾"的身份真实性。
(好险……若我顺着他说擅长烟雨,便立刻露馅。他竟去查了‘许棠雾’的底细?他的偏执转向了更冷静的方向。)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微微垂下眼睫,露出一丝被提及擅长之事的、属于闺阁女子的赧然:"陛下谬赞。民女确实粗通画技,不过……擅长的乃是写意花鸟,于山水一道,尤其是烟雨朦胧之景,笔力尚浅,不敢献丑。"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补充道:"家父常叹,说女儿家笔触终究失之婉约,画不出烟雨江湖的浩渺之气。"
霍听澜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殿内静得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是么。"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听不出信了还是没信。但他没有收回那支笔,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转而拿起她刚才看的那本风物志,随手翻了翻:"喜欢游记?"
"闲来无事,聊作消遣。"许棠雾谨慎地回答,"读万卷书,虽不能行万里路,亦可神游四方。"
"神游四方……"霍听澜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飘忽了一瞬,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怀念的温情,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他似乎在将她与记忆中的"她"进行着冷酷的比对,寻找着每一个重合与背离的点。
许棠雾感到后背泛起一丝凉意。他的偏执并未消失,只是转化成了更冷静、更可怕的形式。
忽然,他合上书,站起身:"跟朕来。"
他带着她,不是去御花园,而是走向凤仪宫深处一间她从未进去过的偏殿。殿门推开,里面没有窗户,只在四角点着长明灯。而殿内陈列的东西,让许棠雾瞬间血液倒流——
那不是画像。
是泥塑。是木雕。是陶俑。
大大小小,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全都是"她"。
有的穿着皇后礼服,雍容华贵;有的穿着常服,巧笑倩兮;有的甚至只是半身像,眉眼刻画得细致入微……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被长明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诡异的轮廓,像一支沉默的、由"许棠霁"组成的军队。
这比满墙的画像更令人毛骨悚然。画像毕竟是平面的,而这些立体的塑像,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或者……一直就在暗中注视着她。
霍听澜走到一尊等身高的玉雕前。那玉雕与她极为相似,通体由白玉雕成,眉眼温柔,嘴角含笑,是"许棠霁"绝不会露出的、全然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温婉笑容。
"这是朕命人寻来的和田籽料,雕了三年。"他抚摸着玉雕冰冷的脸颊,动作轻柔,眼神却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可惜,匠人愚钝,雕不出她看朕时,眼底那份……总也藏不住的疏离与狡黠。"
他转过身,看向脸色发白的许棠雾,目光在她脸上与玉雕之间来回巡视。
"你看,"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致,"它们都很像,但都不是她。你也很像,但你也不是她。"
他一步步走向她,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触。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龙涎香与淡淡血腥气的味道再次将她笼罩。
"告诉朕,"他压低声音,如同恶魔低语,"既然你也不是她,那你究竟是谁?顶着这张脸,来到朕身边,想要什么?"
许棠雾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承认,前功尽弃;否认,可能激怒他陷入更深的疯狂。
她强迫自己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那里面,她看到了翻涌的偏执、冰冷的理智,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寻求答案的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颤抖与倔强:
"民女是谁,陛下不是已经查过了吗?民女想要什么?民女只想要自由!是陛下将民女掳来,是陛下逼民女穿上这身衣服,住进这满是……满是鬼影的宫殿!"
她抬手指着周围那些沉默的塑像,声音拔高,带着真实的恐惧与愤怒:"陛下看着这些不会动的死物,看着民女这张脸,究竟是想找到故人,还是……只是想折磨你自己,顺便折磨每一个长得像她的人?!"
话音落下,殿内死寂。
霍听澜脸上的那点残忍笑意瞬间冻结。他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许棠雾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撕碎。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来临。
他只是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那尊白玉雕像的肩膀上!
"咔嚓"一声脆响,玉雕的肩膀碎裂开来,一块碎片崩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尊温婉笑着的玉像,顿时变得残缺不堪。
霍听澜的手背瞬间红肿,渗出血丝。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瞪着那尊残破的玉雕,又猛地转向许棠雾。
(死物……鬼影……折磨……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说得如此……一针见血!)
许棠雾被他眼中的狂乱吓得后退一步,背脊抵上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但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毁灭他人与毁灭自我之间剧烈挣扎着。
良久,那狂乱的气息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更深、更沉的疲惫与空洞。他看也没看许棠雾,转身,踉跄着走出了这间满是塑像的偏殿,甚至没有关上殿门。
许棠雾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她看着那尊肩膀碎裂、却依然带着温婉笑容的白玉雕像,看着周围黑暗中无数个"自己",一种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
(霍听澜,你囚禁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目标黑化值剧烈波动……稳定在97.5。警告:目标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宿主言行需更加谨慎。】
系统的提示音让她回过神来。
黑化值没有升,反而又降了0.3。
她看着霍听澜消失的门口,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疯狂的暴君,更是一个被困在自铸牢笼里的、痛苦而绝望的灵魂。
敲碎这牢笼,或许需要的不是锤子,而是……另一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他心扉,而非仅仅刺激他偏执的钥匙。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尊碎裂的玉雕前,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块崩落的碎片。玉石边缘锋利,触手冰凉。
(也许……是时候让他看看,除了执念,这世上还有其他值得在意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