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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画狱囚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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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镜面那一闪而过的血色与玄衣,如同投入静湖的毒药,在许棠霁心中漾开一圈冰冷而不祥的涟漪。她猛地回头,电梯门已严丝合缝,镜中只有她自己略带苍白的脸和同事们模糊的身影。
“怎么了棠霁?”林昕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熟人了吗?”
“没…可能眼花了。”许棠霁勉强笑了笑,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突然刺痛的太阳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头绪。她不知道,那并非错觉,而是两个时空的壁垒在极端执念的冲击下,产生的细微裂痕所透出的、来自孽海彼端的血腥倒影。
在那道裂痕的源头,霍听澜正立于觅踪殿的中央。他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空寂如同实质的潮水将他吞没。方才处置模仿者带来的暴戾并未带来丝毫快意,反而像泼入烈焰的油,让那份求而不得的焦灼燃烧得更加炽烈,直至烧尽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性的微光。
他走到偏殿一角,那里放置着一个不起眼的檀木箱。箱盖开启,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件她浆洗得发软的旧衣,几本插画奇特的闲书,一只她专用的、杯沿有个小缺口的琉璃盏。
(它们都带着你的痕迹,却带不回你的温度。棠霁,朕坐拥天下,为何独独留不住你?)
一股深彻骨髓的无力感,如冰水般浸透他的四肢百骸。他贵为天子,执掌生杀,此刻却与一个守着破旧玩具、害怕被遗忘的孩童无异。这种认知比死亡更令他恐惧。
(不…不能忘,朕绝不能忘!也要让你…无法忘记朕!)
“画像!”他骤然抬头,眼中泛起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脆弱的光,“对,画像!朕要看到你,时时刻刻,看到活的你!”
一道圣旨传出,举国震动。陛下悬重赏,寻能画出皇后真髓的画师。丹青妙手从四方涌入京城,却不知踏入的并非青云路,而是修罗场。
霍听澜亲自坐镇,这里已不再是“觅踪殿”,而是他为自己打造的画狱初胚。
第一批画像呈上。画师们竭尽全力,绘出符合礼制的、端庄温婉的皇后仪容。
他只看一眼,唇角便抿成冰冷的直线。
“笑的!她不是这样笑的!”他甚至无需动怒,只一个眼神,暗卫便上前将画卷撕得粉碎,“她的笑是活的,眼睛会弯起来,像月牙!不是这样死板地翘着嘴角!”
他指向另一幅,“怒呢?她生起气来,眉头会微微蹙起,眼神亮得惊人,像炸毛的猫儿!你这画的是什么?呆滞的木偶!”
“还有这悲伤…”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神是空的,仿佛整个世界的色彩都从她眼中流走了…你们画不出来!你们都画不出来!”
盛怒之下,数名顶尖画师血溅殿前。随后入殿者,无不面色惨白,如履薄冰。
一幅新的画像被呈上。画中的女子正在发怒,柳眉倒竖,眼神锐利。
霍听澜凝视良久,久到画师几乎要瘫软在地。
“像了三分。”他最终开口,声音沙哑,“赏。但…还不够。她的怒意里,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让人又想安抚,又觉得可爱。你,没画出来。”
他已然疯魔。不再满足于单一的、静止的画像。他命令画师们捕捉她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瞬间。
于是,空荡的殿宇被迅速改造。巨大的画轴如瀑布般从穹顶倾泻而下,吞噬了每一寸墙壁。嬉笑的、微愠的、凝思的、嗔怪的……无数个许棠霁被禁锢在画布之上,从四面八方凝视着他。这座冰冷的宫殿,彻底沦为一座用回忆铸就的、华丽的囚笼。
他行走其间,如同行走在一场盛大而绝望的梦境。
左边,是她初入宫时,好奇打量四周,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这里的东西,拿一件回去是不是就发财了?”她曾小声嘀咕。)
右边,是她与他争执时,气得脸颊微鼓,却因身份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暗暗磨牙的模样。(“专制!独裁!”他虽不全懂,但也知不是好话。)
前方,是她倚窗望月时,那瞬间流露出的、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与悲伤。(“陛下,你看那月亮,和我在家看到的,是同一个吗?”)
(看到了吗?棠霁,朕都记得。你的每一瞬,都刻在这里了。)他抚上自己心口,那里只有一片荒芜的刺痛。
他开始对着画像说话,理智在斑斓的色彩与虚假的回应中逐渐消磨。
“今天,那些庸臣又上了无聊的奏折。”他对着她“欢笑”的画像低语,仿佛能得她回应。
“你若在,定会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捉弄他们,对吧?”
转而,他又对着她“微愠”的画像,语气带着一丝讨好的解释:“朕今日处置了几个人…她们竟妄想替代你。可笑,是不是?”
“朕知道,你不喜杀戮。”他指尖掠过画中人的脸颊,声音温柔得令人胆寒,“所以,那些用脏污影子玷污你的人,朕都替你……清理干净了。”
夜最深时,他会停留在那幅根据老宫人模糊记忆、绘出的她“沉睡”的画像前。画中人容颜静谧,仿佛触手可及。酒意上涌,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将她揽入怀中,却只拥抱到一片虚空与冰凉的、粗粝的画布。
他骤然惊醒,踉跄后退,撞在另一幅“怒容”之上。画轴晃动,满殿的影子仿佛都在摇曳、嘲笑他的徒劳。
(假的…都是假的!画得再真,也是死的!朕要真的你!活生生的你!)
最后一丝温情与幻想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狰狞的、纯粹的黑暗。无力感与占有欲交织攀升至顶峰,最终化为毁灭一切的决断。他不再满足于在这画狱中与影子相伴,他要把真的她抓回来,锁在身边,让这画中所有的情绪,都只为他在现实中重新活过来!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在布满画像的殿宇中回荡,嘶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比雷霆怒吼更令人恐惧,“先前所议‘血蚀之阵’,即刻准备。所需生灵,无论童男童女,还是至亲血脉,尽数征来,不得有误。”
暗卫统领跪在殿下,抬头望去,只见帝王的身影矗立于无数画像之中,被那些定格的喜怒哀乐包围,宛如一尊被困在画狱深处的魔神。他眼中最后一点光,已然寂灭,只剩下纯粹的、要将天地都吞噬的疯狂执念。
(既然思念绘不成你的归途,那便用这世间生灵的血,为你铺路。棠霁,纵使负尽天下,沦为恶鬼,朕也要…逆天改命,将你夺回!)
而在现代,正与同事讨论方案的许棠霁,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一股冰冷彻骨的恶意顺着脊椎爬升,让她瞬间僵住,连指尖都一片冰凉。
“空调是不是开太大了?”她抱紧双臂,轻声问。
无人看见,她眼底深处,一抹源自灵魂共生之契的、对彻底堕落的恐惧,正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