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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雨夜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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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得如同浸了水的青灰色幔帐,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却迟迟不肯落下雨点。林微月坐在济世堂后院厢房内,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株宋嬷嬷送来的“血灵芝”,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焦灼。韦副将的线索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郡王府那把大火,像一盆冰水,浇得她透心凉。
吴大夫脚步匆匆而入,带来一身湿热的暑气,脸色却比天色更沉:“小姐,刚得的消息,兵部职方清吏司的韦副将……昨夜晚归时,失足坠入金水河,救起时……已气绝身亡。”
“什么?!”林微月霍然起身,指尖的灵芝险些掉落在地。失足坠河?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韦副将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她刚查到他的存在,郡王府就被焚之后突然“意外”身亡!这分明是灭口!对手的动作太快,太狠辣了!竟在京师重地,如此轻易地除掉了一位在职的武官!
她浑身发冷,跌坐回椅中。韦副将一死,静安郡王在南疆的旧部线索,几乎彻底断了。对手抢先一步,将她刚看到的微光,毫不留情地掐灭。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现场……可有什么异常?”她声音干涩地问。
“顺天府已介入,初步勘查说是醉酒失足。但……”吴大夫压低了声音,“我们的人暗中查探,发现韦副将坠河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西城一家小酒馆,独自饮酒,但据伙计说,他当时神色紧张,不像是闲饮,倒像是在等人。而且,他落水的地点,并非回府的必经之路。”
等人?改变路线?这更证实了他杀的可能!林微月心脏狂跳。韦副将死前在等谁?是约见什么人?还是察觉到了危险,试图躲避?他是否预感到了什么,甚至可能留下了什么?
“韦副将的家人呢?”她急切地问。
“韦副将有一女,年方十六,闺名清漪,平日深居简出。韦家人口简单,突逢大变,如今府上已乱作一团。”吴大夫答道。
女儿!韦清漪!林微月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火光。韦副将是唯一线索,他若有所察觉,会不会对女儿透露过什么?或者,他家中是否藏有蛛丝马迹?这是最后的机会!
但韦府如今必定被多方势力盯着,尤其是那幕后黑手,很可能正等着人去自投罗网。此时接触韦清漪,无异于火中取栗。
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棂,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雨声喧嚣,却反而让林微月混乱的心绪渐渐冷静下来。
不能慌!越是绝境,越要冷静。韦副将的死,固然是重大打击,但也暴露了对手的恐慌——他们不惜杀人灭口,正说明韦副将确实掌握着关键信息,或者,他本身就是一条极重要的线索!他们害怕了!
而韦清漪,这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孤女,此刻正处在极度恐惧和悲伤之中,也是心理防线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或许,这是接近她、获取信任的唯一窗口期。
风险极大,但她别无选择。坐等,只有死路一条。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吴先生,我要去韦府吊唁。”
吴大夫大惊:“小姐!不可!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韦家!您此刻前去,无疑是自曝身份,太危险了!”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林微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人人都以为我会躲,我偏要出现。以林尚书千金、同病相怜之人的身份,前去吊唁一位‘意外’身亡的将领遗孤,合情合理。越是光明正大,反而越不容易惹人怀疑。何况,如今林府的防卫由萧大人负责,我‘病体稍愈’,出门吊唁,也在情理之中。”
她这是在赌,赌对手不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位尚书千金动手。赌皇帝目前还需要维持表面的平静。更赌萧煜安排在林府内外的护卫,有能力应对突发状况。
“可是……”吴大夫仍不放心。
“没有可是。”林微月打断他,“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烦请先生设法安排,我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出门,并且,确保消息能‘适时’地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她要反客为主,将计就计,利用这次吊唁,试探各方的反应,更要接近韦清漪!
吴大夫见她心意已决,深知劝阻无用,只得重重叹了口气:“老朽明白了。这就去安排车马,并设法将小姐欲往韦府吊唁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出去。”
一个时辰后,雨势稍歇。林微月身着素雅的月白绫裙,外罩一件青灰色斗篷,脸上薄施脂粉,遮掩病容,由白芷搀扶着,登上了前往韦府的马车。车夫是吴大夫精心挑选的心腹,沉稳干练。马车前后,各有两名看似普通家丁、实则眼神锐利的护卫骑马跟随,那是萧煜的人。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林微月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如绷紧的弓弦。她能感觉到,自马车驶出济世堂后巷起,便有不止一道视线,从不同的角度,若有若无地黏在车上。有皇帝的,有那幕后黑手的,或许还有别的势力。
韦府位于南城一条寻常的巷弄里,府门不算气派,此刻已挂上了白灯笼,门庭冷落,透着一股悲凉。得知吏部尚书千金前来吊唁,韦府的老管家慌忙迎出,神色惶恐中带着感激。
灵堂设在前院正厅,布置简单,棺木尚未合盖。一位身着重孝、身形单薄的少女跪在灵前,肩膀微微耸动,正是韦清漪。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稚嫩,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红肿,泪痕未干,像一朵在暴雨中凋零的小花。
林微月走上前,按照礼数焚香祭拜。她刻意放缓动作,目光迅速扫过灵堂。除了几个神情悲戚的下人,并无太多吊唁的宾客,显得异常冷清。这不合常理,韦副将虽官职不高,但同僚故旧总该有几人前来,如此冷清,只能说明大家都在避嫌,或者说……不敢来。
她走到韦清漪面前,柔声道:“韦小姐节哀,保重身子。”
韦清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哽咽:“多谢林小姐……”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低下头去,只是默默垂泪。
林微月在她身边蹲下,取出自己的丝帕,轻轻递过去,低声道:“我知你心中苦楚。月前,我也曾重病缠身,险些……故而听闻韦将军噩耗,感同身受。逝者已矣,生者还需坚强。”她的话语带着真挚的同情,试图拉近距离。
韦清漪接过帕子,指尖冰凉,她抬起泪眼,看着林微月,眼中除了悲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迷茫。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倾诉什么,但目光瞥见灵堂外隐约晃动的人影,可能是其他吊唁者,也可能是眼线,又猛地闭上了嘴,只是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丝帕,低声道:“多谢……姐姐。”
这一声“姐姐”,带着全然的脆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林微月心中微动,知道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她不能久留,以免引人怀疑。
“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可遣人来林府寻我。”林微月留下这句话,又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转身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韦清漪飞快地往她袖中塞了一个极小、极硬的物件!
林微月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由白芷扶着,缓步走出灵堂。直到坐上马车,帘幕垂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她才迅速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枚用普通丝线缠绕着的、毫不起眼的黄铜钥匙!钥匙很小,样式古朴,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韦清漪!她果然有东西要交给她!在父亲惨死、周围可能布满眼线的巨大恐惧下,这个十六岁的少女,竟有如此的勇气和急智!
这枚钥匙,是打开什么的?是韦副将留下的吗?它是否关系着那致命的秘密?
马车缓缓启动,林微月紧紧握住那枚带着少女体温和泪痕的钥匙,仿佛握住了一把可能开启真相之门、也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双刃剑。车外,雨又渐渐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车顶,如同敲打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今夜,注定无眠。而这枚意外的钥匙,又将把这错综复杂的棋局,引向何方?